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弹指惊雷 第七回 不认亲人徒自苦 感怀身世有谁怜
年纪大的那个汉子哼了一声,说道:“咱们的师姑号称辣手观音,你倒怜悯起她来了!辣手观音,平生从不受人怜悯,要是给她知道你说过这样的话,恐怕她非但不领你的情,还要赏你老大的耳括子呢!”
年纪小的那个说道:“就因为她老人家生性好强,晚景落得如此凄凉,又不能向人诉说,我才觉得她格外可怜。”年纪大的那个冷冷说道:“胡师弟,你倒真是一副软心肠。你忘记了当年你也曾经见过师娘受她折磨之事而深感不平么?依我说,她今天落得这般田地,正是自作自受!”
年纪小的那个低声说道:“我没有忘记。”
他的师兄谈起往事,似乎甚为愤慨,继续说道:“想当年,师娘肚子里怀着孕,却给她加上莫须有的罪名,在寒冬腊月,赶出门去。要不是她赶跑师娘,杨炎也不至于生下来就不知道谁是父亲,她也不至于为了找这个侄儿,反而赔上自己亲生的儿子了!
“师娘后来在小金川战死,恐怕和产后失调也不无关系,推源祸始,都是她造成的过失。她害了别人,也害了自己,这不是自作自受么?
“哼,要说她可怜,师娘才更值得咱们可怜呢!胡师弟,不知道你怎么想,在我的心中,云紫萝虽然给咱们的师父休了,我可还是始终把她当作师娘的!”
杨炎在墙外听见这番说话,不觉呆若木鸡,心中如受刀绞,想道:“原来我的娘亲曾经为我吃过这许多苦头!齐大哥为人总还算不错,想不到他竟有那么一个手段狠辣的母亲,亏她还好意思要找我回去。”
心念未己,只听得年纪小的那个叹了口气,接下去说道:“三师兄弟中我年纪最小,师娘对待我有如亲生儿子一般,我可说是由她一手抚养大的,怎能忘了她的恩德?在我的心中,她不仅是我的师娘,还是我的养母。遗憾的是:我今生再也无法报答她的恩义了。
“那年她被师姑赶出家门,我背后不知流了多少眼泪,也曾切齿痛恨过帅姑。但后来年纪渐渐大了,偷听大人的议论,方始知道这也不能完全责怪师姑,当年那件事情,本来就是一个误会!”
他话犹未了,他的师兄又在冷笑道:“胡师弟,我看你还未曾完全知道事情的真相呢。与其说是误会,毋宁说这是师父一手造成的陷师娘于不义的误会!”
他的师弟怔了一怔,说道:“师兄,此话怎讲?”
师兄说道:“你先说你知道了一些什么?”
师弟说道:“听说师娘和孟元超本来是一对恋人,早就有了婚姻之约的。后来谣传孟元超已在小金川战死,她才嫁给师父。”
师兄说道:“但师娘嫁入杨家之后,可没有丝毫行差踏错。后来虽然知道那是谣传,她和孟元超也从没有暗中来往。”师弟说道:“这些我都知道。”
师兄继续说道:“那你知道师父那一次为什么要假死骗人吗?”
师弟说道:“是不是为了害怕孟元超?”师兄说道:“那只是师父后来为了替自己辩护,制造的藉口。”
师弟说道:“那么真相到底如何?”师兄说道:“他是为了要败坏孟元超的名声,我甚至怀疑师姑赶师娘出门,此事亦已早在他意料之中。师娘无依无靠,还能不去寻找孟元超吗?”
师弟说道:“师娘的父亲本来就是义军头领,在盂元超来到小金川之前阵亡了的。小金川有师娘父亲的许多朋友,她到小金川去恐怕也未必就只是为孟元超。”
师兄说道:“不错。但如此一来,等于是师父逼使他们相会,这可就有了陷害孟元超的藉口了。”
师弟说道:“这对师父有什么好处?”师兄哼了一声。说道:“师弟,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难道你不知道孟元超是朝廷的钦犯?”
师弟呆了半晌,说道:“师父、师父的用心不会,不会如此恶毒吧?他也一直没有做什么官,而且如今死活未知,咱们做徒弟的,似乎,似乎——”
师兄说道:“不错,做徒弟的本来不该在背后议论师父的过错,我只是替师娘不值,因为你是师娘最疼惜的弟子,我才和你说。也或许那只是我的胡猜,你不必放在心上。”
师弟叹了口气,说道:“世上有许多事情,是非本就难明。谁叫咱们是做徒弟的呢,师父纵有千般不是,总是咱们的师父。”可是在他语气之中,不啻已经默认师兄的“猜测”是符合当年事实的了。
杨炎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之隐,这些都是齐世杰未曾告诉他的,听罢心情不禁大为激动,暗自想道:“爹爹不会像他们所说那样卑鄙的,爹爹纵有不是,孟元超的不是必定更多!不管如何,他总是我的生身之父!”
他这样想,其实在他心底深处,亦已开始感到是否应该找孟元超“报仇”一事,有所怀疑的了。至少他已经知道父亲未必都对,孟元超未必都错。不过这一点朦胧的意念,就像冰山一样,十分之九埋在心底,他可不敢让它“浮上来”。迷糊中忽听得年纪轻的那个又在问他师哥道:“宋师哥,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自从那年师娘在小金川战死之后,师父也从此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你可知道他老人家是死是活?”
这正是杨炎最想知道的事情,登时好像从梦中醒来,不知不觉又再聚精会神的听下去。
只听得那个被称为“宋师哥”的汉子说道:“我相信师父还活在人间!”。
师弟说道:“你怎么知道?”
师兄说道:“大约七八年前,有一次我在川陕路上走镖,听得江湖朋友说道,说是孟华曾经碰见过咱们的师父。”
师弟说道:“此事我也曾经听人说过,但听说孟华知道师父不是他的生父,已经把师父杀了!”
师兄道:“对你说话的是什么人?”
师弟说道:“是一个什么贝子家中的教头。”师兄笑道:“原来是这么一个身份,那就无怪他要造孟华的谣了。”
师弟说道:“告诉你这件事情的又是什么人?”师兄说道:“是一个和义军有关系的人,名字我不能告诉你。不过这人不但和孟华相识,也是咱们三师哥和四师哥的朋友,我相信他是不会说谎的。”
师弟说道:“但这件事也是七八年前的旧事了,你怎么知道他现在还活着。”
师兄说道:“还有一件事可作旁证,咱们的大师哥不是已经当上了御林军的一个不大不小的官儿了么。”
师弟说道:“这怎么能证明师父活在人间。”
师兄笑道:“你心肠很好,就是脑筋不会转弯。不错,大师兄的本事是比咱们高明一些,但凭他那点本事,也还不够在御林军当差的。御林军是皇帝的亲军,一个普通武师,只凭本事,也不能混进去的。那还不是靠着师父的面子,师父虽然没有做官,但他和御林军的首脑人物可都有交情,这件事你或许不知,我是知道的。”
师弟笑道:“师兄,你‘拐’的这个‘弯’也未免拐得太远了吧?”
师兄说道:“算了,信不信由你,我不想把更多的事情告诉你了。”
师弟忽地问道:“师兄,你觉得大师哥去做官好不好?”师兄楞了一楞,反问他道:“你觉得怎样?”
师弟说道:“我不欢喜大师兄做官。不过话说回来,要不是他当上官儿,也不会保荐他们进震远镖局顶替他。”
师兄似乎颇有感触,说道:“咱们同门六人,想不到如今变化如此之大。大师兄当了官,二师兄在家乡做雄霸一方的土豪,三师兄和四师兄却去投奔了义军,只有咱们两个最没出息,做了混饭吃的镖师,几年来从未受过重用。好不容易今年才出京城,却是替师姑跑腿,并非保镖。”
师弟笑道:“师兄,你怎的那么多牢骚?我倒宁愿替师姑办事,不愿替富贵人家做镖。”
师兄说道:“我是两者都不愿意,但谁叫咱们不像二师哥那样有钱,又不像师哥四师哥那样去造反呢?只能替人家跑跑腿了。不过,我也并非乱发牢骚,我一直疑心一件事情。”
师弟问道:“什么事情?”师兄说道:“两年前咱们曾经和三师哥暗中有过一次会面,我怀疑这件事情大师哥已经知道,告诉了总镖头。所以总镖头不敢重用咱们。”
师弟说道:“大师哥若然起疑,他大可以叫总镖头把咱们赶出镖局,甚至令咱们入狱他也有办法。宋师哥,可能是你多疑了。”
师兄说道:“你还不懂得大师兄的为人,他是最要面子,咱们又并没有做出什么,他为了顾全自己的面子,自是不便把他保荐的人赶出镖局,只能叫总镖头冷落咱们。”
师弟笑道:“要是你怀疑的是事实,我倒庆幸咱们能够为师姑跑腿了。在这里虽然辛苦一些,胜于在京师提心吊胆。”
师兄道:“这也说得是。假如不是总镖头不敢重用咱们,他就不会买师姑的面子随便让咱们离开多久就是多久了。但我受师姑的气受得比你多,纵然在这里胜于在京师被人冷落,我也还是不甘心为她捱风抵雨。”
师弟笑道:“师兄,你看开点吧。帅姑纵然不好,世杰师弟自小和咱们的交情可是不错,难道你不愿意把他我回来么?”
师兄说道:“我就是为了世杰才肯替师姑跑腿的。嗯,雨声好像小了很多,大概就快要停了。”
师弟说道:“停了就好,咱们可以放心睡一觉,明天好赴路。嗯,这场雨下得好大,要是还不停止,路就更难行了。”
师兄苦笑道:“明天,明天还不是和今天一样?咱们根本就不知应该到什么地方寻找,只能像没头乌龟一样,在冻窗上盲目乱撞。”
师弟安慰他道:“总胜于被大雨困在荒山好些。或者,说不定会有奇迹出现呢。”
师兄忽地“咦”了一声,说道:“胡师弟,你听听,外面好像有人!”
原来杨炎听得父亲尚在人间,心情大为激动,呼吸也不知不觉粗重了些,大雨一停,就给这两个人发觉了。
杨炎只好不再隐瞒,抖抖索索的走近庙门,说道:“我、我见这里有火光,我、我想……”
那姓胡的笑道:“你想进来烤火是不是?”
杨炎装作畏畏缩缩的样子说道:“我可以进来吗?”那姓宋的师兄盯了他一眼,问道:“你是什么人,来了多久了?”
杨炎说道:“我是个小叫化,以为山上可以避雨,谁知雨越下越大,我又冷又饿。后来雨势较小,我看见这里的火光,就连忙走来。刚刚来到。两位大爷,请你们做做好事,让,让,我……”
杨炎衣裳破烂,身上沾满污泥浊水,一副瑟缩的模样,活脱像是个饥寒交逼的小叫化。那姓宋的师兄再也没有疑心,笑道:“这破庙也不是我们的,你当然可以进来。”
那姓胡的师弟心地更好,连忙说道:“真可怜,这场大雨把你淋坏了,快进来烤火吧。我们这里还有一点吃的东西。”
杨炎在火堆旁边蹲下,接过他递来的糌粑,装作饿坏的样子。送入口中大嚼,含含糊糊的说些多谢的话。
那姓胡的道:“你会喝酒吗?”杨炎说道:“不知道。但只要是能吃能喝的东西,我都能够吞进肚子里的。”要知他是叫化子的身份,叫化子讨的是冷饭残羹,酒是难得有人施舍的。故此只有这样说法,方才合乎他的身份……
那姓胡的帅弟不觉笑了起未,说道:“喝点酒可解寒气,你不必客气,就把这葫芦里的酒喝了吧。醉了也不打紧。”杨炎接过葫芦。说声:“多谢大爷。”果然一点也不客气就把葫芦里的酒喝个干净。
忽听得有人说道:“好酒香,我可以借光烤个火吗?”说话的声音不大,却震得他们的耳鼓嗡嗡作响。
杨炎暗自想道:“这个人的内功倒还不弱,但有这样功夫的人,决不会无缘无故炫露。莫非是段剑青的党羽,冲着我来的?”
杨炎对他这手功夫虽然不敢小视,也还不致吃惊。宋胡二人可是不禁暗暗吃惊了,连忙说道:“朋友请进!”
只见一个豹头鹰目的魁梧汉子大踏步走进庙门,约莫四十来岁年纪,相貌甚是粗豪,手里提着一根三尺多长的铁烟杆,两边太阳穴微微坟起,一看就知是个内家高手,他的这根铁烟杆沉甸甸的,看在内行人眼里,一看也知是可以用作点穴脉的奇门兵器。
“你们不嫌我这个不速之客吧?”这汉子口里说着客套话,却已大刺刺的坐了下来,在烟锅里装满烟草,“兹哒,兹哒”的就抽起烟来。
姓宋的师兄说道:“大家都是汉人,难得异乡相遇,请问朋友高姓大名?”
那人哈哈口笑,说道:“你们不知道我,我可知道你们。你们是震远镖局的宋鹏举和胡联奎吧?嘿,嘿,两位大镖头,幸会,幸会!”
宋鹏举越发吃惊,说道:“不错,我正是宋鹏举,他是我的师弟胡联奎。大镖头三个字不敢当,我们只是震远镖局做跑腿的小镖师。但请恕我们眼拙,不知在那里曾经见过尊驾?”
那人笑道:“你们没有见过我,只不过我知道你们吧了。我不但知道你们,京城各大镖局稍为有点本领的镖师,大概我都能够说出他们的姓名来历。”
宋鹏举道:“原来都是江湖上的朋友,要是没有什么不便的话,请示尊姓大名,也好有个称呼。”
那人缓缓说道:“对别人我或许有点顾虑,但我是特地来和你们两位相会的,岂敢隐瞒?小姓郑,贱名雄图,令师兄想必曾经和你提及过我的名字吧?”
“郑雄图”这三个字听入宋鹏举耳中,不由得面上变了颜色,呆住了。
原来杨牧门下有六个弟子。宋鹏举排行第五,胡联奎排行第六,他们的大师兄闵成龙本是震远镖局的副总镖头,三年前保一支镖曾被一个独脚大盗所劫,这个独脚大盗就是郑雄图。闵成龙之所以改行做官,固然是因为做官更能享受荣华富贵,但未始不也是因为那次失镖受挫之敌。
不过这件案子后来由于有得力的人物斡旋,郑雄图把货退回七成给震远镖局,震远镖局为了顾全面子,也就秘而不宣了。宋鹏举心想:“经过那次的劫镖退镖,这姓郑的多少也算得和我们的镖局有点交情,料想不至于和我为难吧?”便道:“原来是郑舵主,幸会,宰会。可惜我们的酒已经喝光了……”
话犹未了,郑雄图已是哈哈一笑,截断他的话道:“喝酒你们还怕没机会吗?实不相瞒,我正是要来请你们喝酒的。只不知你们喜欢吃‘敬酒’还是喜欢吃‘罚酒’?”
宋鹏举面色大变,霍的一下站了起来,说道:“郑舵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郑雄图笑道:“宋大镖头,你别装糊涂了。快把所保的‘红货’拿出来吧!我只要财物,不要性命。嘿、嘿,这就是‘敬酒’了。倘若你们一定要吃‘罚酒’,哼,哼,那就对不起你们,我是财物也要,性命也要了!”
宋鹏举沉声说道:“郑舵主,你的耳目虽然灵通,但这次却是弄错了!”
郑雄图冷冷说道:“你别以为我和你们的镖局有过交精,那次我是被逼退镖的。如今我已无须卖任何人的面子,我首先就要劫你们的镖出一口气。”
宋鹏举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郑雄图道:“好,反正我也不急。那你说吧,究竟是什么意思?”一副羊在虎口,不怕他们跑得出掌心的神气。
宋鹏举道:“不错,我们是震远镖局的镖师,但这次可并非保镖。我们寻找一位师弟才到回疆的。”
郑雄图冷笑道:“你们骗得谁来?震远镖局的镖师远走回疆,保的不是‘重货’还是什么?你最小的师弟就是这位胡联奎,还有什么师弟?”
宋鹏举道:“是另一位师弟,是我们师姑的儿子。我这师弟出道未久就来回疆,他的名字或许你不知道,但我们师姑的名字想必你会知道的!”
他不把师姑抬出来也还罢了,一抬出来,郑雄图的口气可就更加硬了,冷笑说道:“你以为辣手观音的名头就可以吓倒我吗?我不管你们这些缠夹不清的家事,你是找寻师弟也好,是保镖也好,你说没有红货,那就脱光了衣服,乖乖的让我搜!”
宋胡二人岂能受这侮辱?一听之下,几乎气炸心肺!
两人不约同而的霍地站起来,齐声说道:“郑舵主,多谢你的好意了,可惜我们不会喝酒。敬酒也好,罚酒也好,这酒还是留给你自己喝吧!”
郑雄图冷冷说道:“我有个脾气,说过的话,决不收回。既然你们不肯接受我的好意,这杯罚酒,你们不喝也得喝下!”
说至此处,忽地侧目斜睨,盯着杨炎说道:“这小子是什么人?”宋鹏拳道:“是个不相干的小叫化。”胡联奎道:“小兄弟,你快走吧!”郑雄图叫道:“不许走出庙门,滚过一边!”
杨炎应道:“是,大爷。”走到一个角落,靠着墙蹲下来,笑嘻嘻道:“大爷,你们敢情是要打架么?我最喜欢看人打架。”
郑雄图虽然觉得杨炎的举动有点奇怪,却也并不把他放在眼内,心里想道,“或许当真是个不知死活的傻小子。”
当下慢条斯理的吸了口烟,这才站起来道:“好,你们师兄弟并肩子上吧!”
宋鹏举道:“是你要劫镖,虽然我们这次不是保镖,也得按本镖局走镖的规矩。”原来由于震远镖局是镖行领袖,亦即是最有地位的镖局,故此它订下了一条独待的规矩:必须先礼后兵,劫镖的强盗先动手,他们的镖师才能动手。
郑雄图哼了一声,说道:“那来的这多多臭规矩,好吧,我也没工夫和你们客气,你们既然不肯交出红货,我就自己搜了。”说罢,缓缓的向宋鹏举走近,左手还提着那根烟杆在吸着烟,一副不把他们放在眼内的神气,突然就向宋鹏举抓下来。
宋鹏举一个吞胸吸腹,脚步不动,身形挪后五寸,呼的便是反手一招。
这一下避招还招,拿捏时候,恰到好处。杨炎暗暗赞了个“好”字,心里想道:“果然不愧是我爹爹亲手调教出来的弟子,他这一招杨家六阳掌的功夫,使得似乎比齐世杰表哥还要更纯熟。”
心念未已,只见郑雄图喷了口烟,咽雾迷朦中他又是一抓抓下。这次宋鹏举可避不开了。“哼”的一声,衣裳被抓破一角。
胡联奎连忙上来帮助师兄,喝道:“你捣什么鬼,想要暗箭伤人次?”
郑雄图笑道:“你这初出道的雏儿,是毒烟不是毒烟,难道你闻不出来?我烟瘾大,你凭着什么规矩,不许我吸烟?”
杨炎躲在角落,迎着随风飘来的袅袅轻烟,深深吸了口气,心里想道:“这强盗说得不错,果然没有毒的。他喷烟迷人眼目,虽然有点取巧,但宋胡两位师兄以二敌一,也扯了个直,不能说是他占便宜了。”
郑雄图口中说话,手底丝毫不缓,连进几招。跟着哈哈一笑,说道:“你们不是我的对手,还不赶快亮出兵刃?我倒想见识见识你们杨家所传的刀中夹掌的功夫呢?”
宋胡二人似乎亦已知道不是他的对手,不待郑雄图把话说完,果然都把佩刀拔了出来,但他们以二敌一,还要动用兵刃,可不好意思发话了。当下闷声不响,双刀齐出,双掌翻飞,夹攻这个名震江湖的独脚大盗。
只听得“当,当”两声,两把百炼精钢打成的朴刀砍在郑雄图这根烟杆上溅起了点点火屋。郊雄图身形滴溜溜一转,他们的双掌也打了个空。
郑雄图纵声笑道:“拳脚对拳脚,兵刃对兵刃,这也是我的规矩!”笑声中一个“怪蟒翻身”,铁烟杆唰的一个“盘打”,荡开了宋鹏举的钢刀,倏的就转到胡联奎背后,狠下杀手。
也是杨炎估计错误,他见过齐世杰的武功,齐世杰的武功是和他不相上下的,他只道宋胡二人是齐世杰师兄,纵然不如齐世杰,也应该相差不了多少。最少,无论如何,也不会很快落败,故此他打定了主意,不到最后关头,不加接手。这一来是为了不愿意暴露身份,二来也是为了顾全宋胡二人的面子。他还以为宋胡二人可能还有绝招,留在后头,未必打不过这个大盗的。
那知他的估计完全错误。
就在这霎那之间,郑雄图一个“倒采七星步”,手起杆落“横江截浪”,一片金铁交鸣之声响过,宋胡二人的钢刀被他打落。郑雄图一招左右开弓,手法快到极点,宋胡二人来不及跃开,已是“卜通”一声倒在地上。原来郑雄图的这根烟杆,不但可以当作棒使,而且还可以用作判官笔来点穴道。
杨炎这才不禁一惊,想道:“这强盗其他功夫不算怎的,点穴的功夫可是好生了得?”
宋胡二人忙用本门的内功心法运气冲关,那知不运气还好,一运气之下,全身有如针刺一般,痛苦难当,他们不肯失了面子,只好咬紧牙关抵受。”
郑雄图把二人点倒,哈哈笑道:“对不起两位大镖头,我可要剥光你们的衣裳搜啦!”宋鹏举又惊又怒,他不甘受辱,便想自绝经脉而亡。可是他运气冲关尚且不能,要想自断经脉,那里能够办到?只是徒增痛苦罢了。
但在郑雄图要去羞辱他们的时候,杨炎忽地站了起来,伸了一个懒腰,懒洋洋的说道:“这位大爷,你别白费劲了。”
郑雄图回过头来,喝道:“小叫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杨炎说道:“他们所保的红货,藏在我的身上。”
郑雄图哈哈笑道:“幸亏我有先见之明,原来你果然是他们的伙计。”
杨炎说道:“你弄错了,我并不是镖局的伙计。只是我受过他们恩惠,得人钱财,与人消灾,他们要我代为保管一个小小的盒子,我还能不答应么?”
宋胡二人好生惊诧,心里想道:“这小叫化倒是好人,但他的谎话又能瞒得了这盗魁多久。”
郑雄图道:“你得了他们什么思惠?”
杨炎说道:“他们请我喝了酒,还答应给我二钱银子。”
郑雄图道:“好,我也请你喝酒,给你二两银子,把那盒子交给我吧。”
杨炎作出又惊又喜的表情,说道:“给,二两银子,你这话可是当真?”
郑雄图道:“当然是真的,快拿来。”
杨炎向他走近,说道:“白花花的银子遮了眼睛,我只能不讲义气了。不过,你可别要我喝酒,我的酒已经喝得够了。你的什么敬酒、罚酒,我更加害怕。”
郑雄图是个江湖上的大行家,当然早已看出了杨炎形迹可疑,不过是不把他放在眼内罢了。当下喝道:“少说废话,你已经知道我的罚酒滋味,要是胆敢戏弄于我,你也非得喝下罚酒不可!”
杨炎说道:“大爷,你别吓我——忽地叫道:“哎呀,不好,我,我要呕了!”把口一张,一股酒浪向郑雄图迎面喷去。
这一下大出郑雄图意料之外,饶是他闪避得快,也给溅得满头满面,虽然酒浪不会伤人,那股臭气可是难堪,几乎令他也要作呕。
杨炎苦着脸说道:“我早说过我不能喝酒的,你说了个酒字,我就忍不住——”
话犹未了,郑雄图己是大怒喝道:“好小子,你要找死!”张开蒲扇般的大手,立即就向杨炎一把抓去。杨炎佯作给他吓得跌倒地上,却恰好避开他这一抓。一个懒驴打滚,滚到墙边。心里想道:“用什么办法来对付他,才可以令他知难而退呢?”
郑雄图越发起疑,喝道:“好小子,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领逃得出我的掌心。”
杨炎躲在墙角,瑟缩一团,装作害怕的样子,等待他再扑过来,准备用天山神芒伤他。但不知怎的,郑雄图却停下了脚步。辣手观音到了
就在此时,忽听得一个冷峭的声音道:“谁要找死?哼,哼,我倒要看他有什么本领逃得出我的掌心?”听声音似乎是个上了年纪的妇人。
说时迟,那时快,那个人已是声到人到,果然是个年约五十开外的老婆了。
声如其人。这老婆子声音冷酷之极,人也冷酚之极,脸形削瘦,颧吧高耸,那一脸煞气,令得纵横黑道的独脚大盗也禁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宋鹏举和胡联奎是给郑雄图用重手法点了穴道的,但他们虽然说不出话来,在这妇人踏进庙门之际,却也禁不住喉头作响,咿咿哑哑,发出了好像惊喜交集的声音。
那满脸煞气的婆婆盯了郑雄图一眼,冷冷说道:“我道是谁胆敢欺负我杨家的门人,原来是你郑大舵主!”
郑雄图提起铁烟杆,作出准备迎敌的姿态,说道:“想不到在这里能够碰是辣手观音杨大姑,真是幸会,幸会!”
杨炎这才知道,来的这个老婆婆原来就是他的嫡亲姑母。这霎那间,他的心情真是复杂之极,想起母亲曾经受过她的凌辱,不觉抱着一点幸灾乐祸的心情。希望假手这个盗魁令她也受一次折辱。但想到这个女人无论如何总是自己的嫡亲姑母,又不禁有点为她担心:“她年纪已大,不知是否打得过这个盗魁?”
心念未已,只听得辣手观音杨大姑已在发话,她一声冷笑,说道:“实不相瞒,我是因为发现你追踪我杨家的弟子才特地也来跟踪你的。我早就知道你不怀好心的了,却还想不到你这样大胆,居然敢打伤他们,还不把我这个老婆子放在眼内!嘿、嘿,你自己说吧,你是愿意自己了断,还是让我替你了断?”所谓“自己了断”就是要逼郑雄图自杀的意思。
郑雄图乃是黑道上数一数二的人物,平时也是气焰凌人惯了的,他虽然明知杨大姑号称“辣手观音”,这“辣手”二字决非浪得虚名,但他怎能忍受得了杨大姑这股气焰。
他怒极气极,反而大笑。杨大姑喝道:“你笑什么?”
郑雄图道:“我笑武林之中不知自量的狂妄之辈!”
杨大姑道:“呀,你是说我不知自量。”
郑雄图道:“不敢。但郑某人自从出道以来从未向人低过头、屈过膝,我倒要看看有什么人能够逼使我自行了断。”
杨大姑道:“哦,这么说你是要和我动手了?”
郑雄图道:“阎王老子我也不怕,辣手观音的辣手也未必就能要得了我的性命!”
杨大姑淡淡说道:“好,那你就来试试看吧!”
只听得“蓬”的一声,双掌相交,声如郁雷。郑雄图给她的掌力震得接连退了三步,方能稳住身形。左手的铁烟杆截出,根本连她的衣角部未曾沾着,就给双掌相激起的一股劲风荡开了。
杨大姑冷笑说道:“烟杆点穴的功夫还勉强可以,大摔碑功夫,你可还得再练十年!”
冷笑声中,杨家的六阳掌已是使将起来。招里藏招,式中套式,每一掌发出,都暗藏着这六种不同的奇妙变化,片刻之间,只见四面八方都是杨大姑的影子,郑雄图的身形,已是完全在她的掌势笼罩之下。
杨炎放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暗自想道:“姑姑这辣手观音的绰号,果然是名不虚传。她这六阳掌功夫比起齐世杰表哥狠辣多了。”
郑雄图拼命抵挡,兀是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渐渐连招架也感到困难。他一咬牙根,就想施展一招最狠辣的点穴功夫,和身扑上去,与杨大姑同归于尽。
杨大姑好似知道他的心意,非但不闪,反而欺近他的身前,竟然迎着他的铁烟杆,伸手就抓。
郑雄图暗自欢喜,心里想道:“你这恶婆娘如此小觑子我,这是我求之不得的事!”当下对准杨大姑掌心的“劳宫穴”呼的一杆戳出。劳宫穴乃是人身大穴之一,倘被戳穿,多好武功也要变成废人。
那知他一杆戳出,却似戳进了一团棉絮之中,丝毫也使不上劲。说时迟,那时快,杨大姑的右掌已经向他当头拍下。郑雄图连忙扔开烟杆,双掌抵御。
刚才好像碰着一团棉絮,此时的感觉则是完全两样。他双掌拍出,就像碰着了铜墙铁壁一般!
只听得又是一声郁雷似的声响,比刚才更加骇人。连躲在墙角的杨炎,都给震得耳鼓嗡嗡作响。
郑雄图好像皮球一样抛了起来,他也委实顽强,居然哼也不哼一声,只见他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已是一个鹞子翻身,脚尖着地,立即跑出庙门。
杨大姑冷笑道:“你能够跑出百步开外,算你本事!”话犹未了,只听得大门外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随即听见好像石头滚下山坡似的腾腾声响。
原来郑雄图已是给她的掌力震得五脏六腑都翻了过来,果然还未跑到百步开外,就支持不住,滚下陡削的山坡。不用说,当然是一命呜呼了。
她无暇理会杨炎,先去察看两个师侄的伤势。
郑雄图的点穴手法另有一功,杨大姑运用本身真力给宋胡二人推血过宫,通解被封闭的穴道:“约莫过了半枝香的时刻,方始能够把他们的穴道解开。
宋鹏举知道她的脾气,首先说道:“师姑,我们本领不济,失了你老人家的面子了。”
杨大姑哼了一声,说道:“你们知道就好,以后可得更加勤奋练功。”宋鹏举胡联奎齐声答了一个“是”字。杨大姑骂了他们两句,这才放缓了语调说道:“郑雄图好歹也算得黑道上有数的人物,你们的大师兄尚且不是他的对手,我也不能太过怪责你们了。你们现在觉得怎样?”
宋鹏举不敢作声,胡联奎说道:“胸口似乎还有点隐隐作痛。”
杨大姑说道:“我早料到了。郑雄图的烟杆点穴,能伤奇经八脉,我都不敢让他点着,你们当然是难免受伤的了。嗯,说起来我也托大了些,不该来得这样迟的。延误了点穴的时间,如今,如今……”
宋鹏举吃了一惊问道:“师姑,我们是受了内伤么?”杨大姑说道:“不错。好在未过两个时辰,否则只怕就要落个半身不遂了。如今——”
胡联奎跟着问道:“如今怎样?”杨大姑似乎比较疼爱他,说道:“小猴儿,有师姑在这里,你害怕什么?如今你们暂时只能在这里养伤的了。但也不要紧,最多躺个三天。我给你们先服下一颗小还丹。”
胡联奎放下心上的石头,吞下了小还丹,说道:“师姑,幸亏你老人家到来救了我们这两条小命。我们可真是想不到你老人家也会来的。”
杨大姑道:“世杰的下落,你们可打听到没有?”
胡朕奎道:“对不仕你老人家,这一年来,我们从西藏找到回疆,跑过的地方也很不少了,兀是打听不到有关师弟的消息。”
杨大姑哼一声,说道:“我早料到你们这两个饭桶是不济事的了,所以我才亲自出马。杨炎的消息呢?”
宋鹏举道:“更加无人知道。”
杨炎心里想道:“要不要告诉我就是她亲侄儿呢?”此时杨大姑方才开始注意及他,说道:“这,这小伙子是什么人?”
胡联奎道:“是一个小叫化。昨晚风雨很大,我们见他可怜,让他进来避雨的。”
杨大姑道:“恐怕不是寻常的小叫化吧。”
宋鹏举道:“这我们可就不知他的来历了。”
杨大姑道:“嗯,小叫化,你刚才的那个胆子可是真不小啊!”
杨炎说道:“做人应该知恩报德,两位大爷给我东西吃,又给我喝酒,还让我烤火。我没办法报答他们,只好大着胆子替他们用缓兵计。拖着那个强盗,拖得一时就是一时。好在你老人家来得快,我现在想起来方始知道害怕。”
杨大姑盯他一眼,说道:“你总算是帮过我这两个师侄的忙,我也不查究你是什么人了。就当你真的是小叫化,这一锭银子给你,你走吧。”说罢,朝着杨炎扔出一个五两重的元宝。
杨炎装作眉开眼笑的伸手去接,手掌触着元宝,忽地“哎哟”一声,跌了个仰八叉,元宝滚过一边。
原来杨大姑在扔出元宝之时,稍微用上一点内力,这点内力,不会伤人,但却可以试出杨炎是否懂得武功。
杨大姑道:“怎么啦,你没摔伤吧?”
杨炎苦着脸道:“你老人家手劲好大,还好只是擦损了一点皮肉。”杨大姑道:“原来你果然不懂武功,那还不快拾起银子快走!”她那知道杨炎是故意摔这一跤的。
杨炎拾起银子,正自踌躇,不知是否应该把齐世杰的消息告诉了她才走,就在此时,忽听得一个银铃似的声音笑道:“你这小叫化倒是财星拱照,走这样快干嘛?”
正是那个行径古怪的少女。
不知怎的,杨炎看见了她,心里又是欢喜,又是有点不安,暗自想道:“这小魔头突如其来,不知又有什么花样?”
一个是衣裳华美艳丽如花的少女,一个是满身污泥衣裳褴褛的小叫化。但这个少女和杨炎说话的口气却好像是碰见了老朋友一般。
这种违背常理的事情看在杨大姑限内,自是不禁起了疑心。
“哦,你们是相识的么?”杨大姑盯着那少女问道。
少女说道:“昨天我才施舍他一锭银子。”
杨大姑淡淡说道:“姑娘,你倒是阔绰得很啊,施舍给一个小叫化也是一锭银子。这是为了什么?”
少女说道:“彼此彼此,你也并不吝啬呀。我昨天给他的那锭银子还没有你送给他的这锭银子重呢。你又是为了什么?”
杨大姑道:“我的事情你管不着!”
少女说道:“那你何必问我是为什么,我更是不喜欢别人多管闲事的。”
扬大姑号称“辣手观音”,几曾受过人如此抢白?不觉面上盖满乌云,但以她的身分,却又不便为这样的小事发作。
虽然没有发作,脸色可是难看得很了!
那少女却是笑靥如花,眼睛也不瞧她一下,面向着杨炎说道:“你这个人也真有点古怪,我把你当作普通的小叫化,只怕当真是走了眼了!”
杨炎心想:“我不说你古怪你倒说我古怪!”装作一副瑟缩可怜的样子苦笑说道:“我有什么古怪,小姐,你别和我开玩笑。”
少女说道:“还说没有古怪,那为什么总是有古怪的事情跟你一起?当然是因为先有你这个古怪的人才会惹出那些古怪的事。”
杨炎说道:“小姐,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惹了些什么古怪的事了?”
少女说道,“第一、每次见到你总是有人给银子与你;第二、和你在一起的人总是有人受伤;第三、每次碰见了你,同时也就会碰上一些倒霉的事情。不是碰上强盗打劫,就是碰上泼妇骂山门!”
杨大姑这下气可大了,忍不住就瞪着那少女说道:“你,你骂谁是泼妇?”
少女淡淡说:“我又没有说你,你若自己认为是个泼妇,那可与我无关!”
杨大姑道:“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我不屑与你计较,你的父母是谁?”
少女说道:“好呀,我没骂你泼妇,你倒骂起我是丫头来了。你问我的父母干嘛?”
杨大姑道:“看你的样子,大概是学过几天武功的,否则也不会这样欢喜惹事生非,我要你的父母好好管教你!”
少女说道:“你的丈夫是谁?”这句话问得甚是突兀,但弦外之音还是一听就听得出来的。她是说杨大姑的丈夫没管束妻子。和杨大姑要她父母管教她的说得正好是针锋相对。
杨大姑抗声说道:“我的丈夫早已死了,你问他干嘛?”
少女缓缓说道:“原来他早已给你气死,这就不奇怪了!”
杨大姑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指着她道:“你,你,你……?”
那少女笑道:“我怎样啦?”
杨炎也觉得她有点过份,说道:“雨已停了,我可要走了。姑娘,你肯不肯做件好事。”
少女说道:“你想我做什么好事?”
杨炎说道:“实不相瞒,正如你的所料,昨晚我们曾经碰上强盗。这两天我接连碰上强盗,虽然强盗不会打劫叫化子,我也真是给强盗吓怕了。姑娘,你的本事很好,你肯不肖送我下山?反正你也要走的,是不是?”
少女噗嗤一笑,说道:“你不是害怕碰上强盗,你是害怕我碰上恶人。不过,你劝我走,我倒是想劝你不要走。”
杨炎说道:“为什么?”少女说道:“你不想看热闹么?我知道你是很喜欢看热闹的,对不对?否则那天晚上,你也不会那样大胆了。”
杨大姑强忍住气,说道:“这里有什么热闹可看?小丫头,我劝你还是早走的好!”底下本来还有两句话的,她没说出来。“否则我忍不住气,可有你的苦吃!”不过她虽然没说出来,杨炎和那少女也不会听不出她的话中之意。
少女笑道:“我本来要走的,你这么一说,我就偏不走了!”
杨大姑自视甚高,虽然号称“辣手观音”,她的辣手可不能用来对付无名之辈。但此时给这少女气得七窍生烟,却是忍不住说道:“野丫头,你是存心气我的是不是?你再胡说八道,我不管你是谁家女儿,可要替你的爹娘管教你了!”
少女笑道:“昨晚有个强盗也是凶霸霸的说要管教我,你猜结果怎么样?”
杨大姑哼了一声,说道:“怎么样?”
少女慢条斯理的说道:“也没怎么样,不过给我打了他四记耳光!”
杨大姑不由得勃然大怒,阴沉沉的说道:“女娃儿,你知道我是谁?”她猜想这个少女的父母或师长多半是在武林中有点名气的人物,否则不会如此放肆,若然所料不差,这个少女纵然不知道她是谁,“辣手观音”的名头,料想她的父母师长也应和她说过。
不待她自报姓名,那少女已是笑道:“我当然知道你是谁,要不然我也不会到这里来了!”
这一回答倒是有点出乎杨大姑意料之外,不由得起了疑心,说道:“是谁差遣你和我捣乱的?”少女冷冷说道:“普天之下,没有人能够差遣我!”
杨大姑道:“你知道我是谁,居然还敢来惹我,胆子倒真是不小,不过我却想问一问你,是为了什么原因,你要特地来惹我生气?”
少女说道:“这话应该颠倒过来说,是你先惹我生气的。不过这点小节我也不和你争辩了,你问我为何要来找你,我倒可以老实的告诉你。”
杨大姑道:“好,那你说呀!怎么还不说?”少女说道:“我是怕你受不了!”
杨大姑哼道:“我生平不知经历了多少大风大浪,凭你这个黄毛丫头,说几句不知轻重的话,就能令我受不了么?快说!”
少女缓缓说道:“我听说你有个绰号,叫做什么‘辣手观音’,是么?”
杨大姑道:“是又怎样?”少女说道:“我就是冲着你这个绰号,才特地来瞧一瞧的。”
杨大姑心道:“原来她是慕名而来。”语气不觉缓和几分,说道:“那么你现在已经见过我了,何以不走?是不是还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少女叹口气道:“我见了你好生失望!”
杨大姑诧道:“你失望什么?”小妖女戏弄杨大姑
少女说道:“人的名儿,树的影儿。我本来以为一个人的绰号应该是比她原来的名字更贴切的,谁知一见之下,你这个‘辣手观音’呀——”说至此处:摇了摇头,方始继续说道:“观音二字是谈不上了,那‘辣手’二字,我虽然未曾领教,看来也只是浪得虚名!”
杨大姑少年之时,本来是个颇富艳名的女子,大凡一个年轻时候曾以美貌为人羡妒的女子,在年华老去的时候,越发喜欢听人称赞她“驻颜有术”的(尽管事实不是如此)。而她平生又以手段高强自负,是以她知道人家称她为“辣手观音”,虽然表面上装作不高兴,其实却是其辞若有憾焉,其心则实喜之的。
这个少女当面对她嘲讽,可说是她生平从来没有碰过的事。而这也正是犯了她的大忌。
本来已经是一肚子脾气的杯大姑,气上加气,终于给气得爆炸了!
“黄毛丫头,岂有此理,你不赔礼,我非赏给你老大的耳刮子不可!”杨大姑大怒骂道。
少女非但不赔礼,反而笑道:“我正是要见识你辣手观音的辣手,很好,那就看看是谁能够打谁的耳光吧?”
杨大姑气怒之下,也顾不得什么身份了,反手一掌就打少女的耳光。
少女的身形一飘一闪,仿佛凌波微步,体态轻盈,恰到好处的避开了杨大姑这一掌,嘴里笑道:“你打不着我,我可要打你了!”五指并拢,轻轻一拂,忽合忽舒,宛如春花葳蕤,姿势美妙之极!
杨炎在旁边看得心旷神怡,好像忘记了这少女是打他姑母似的,不知不觉的竟然给这个少女喝起采来。
杨大姑是个武学大行家,一见少女如此招式,也是不由得大吃一惊。要知她号称“辣手观音”,正如少女所说:“人的名儿,树的影儿,岂能幸致。故此尽管她的本意不是想取这少女的性命,只是要打她一记耳光,还未算得是施展“辣手”。但在她掌势笼罩之下,江湖上的成名人物能逃出她的掌底的恐怕亦属寥寥无几。如今这少女不但能够迅速避开,而且迎着她的掌势立刻拂她的腕脉,拿捏时候之妙,当真是妙到毫巅!杨大姑还看得出来,她这一佛,看似轻描淡写,功力实是不凡,倘若腕脉给拂个正着,一条手臂恐怕就要变成残废了。
杨大姑本来是一点不把这少女放在眼内的,此时却那里还敢有丝毫轻敌?
眼看那少女的五指就要拂着杨大姑的腕脉,电光火石之间,杨大姑已是倏的移形易位,双掌齐出,这次可是用上“金刚六阳手”的杀手绝招了。郑雄图刚才就是在她这一招之下被击得重伤毙命
杨炎看得出来,这一招杨大姑已是用上了七分阳刚力道!这少女的功力或许是在郑雄图之上,但能够抵挡得住如此刚猛的杀手绝招吗?
心念未己,只见那少女的身形已是轻飘飘的随着掌风闪过一边,蓦地一个肘底穿掌,斜飞拍出,掌势中途突然一变,化掌为抓,抓住杨大姑肩头的琵琶骨。
这一下似乎颇出杨大姑意料之外,但她身经百战,虽慌不乱,本来她是向着那少女扑去的,此时身形突然凝住不动,喝道:“好狠的女娃儿!”反手也是一抓!
那少女是算准她要闪一闪方能反击的,她也知道以杨大姑的武功,自己这一抓决不会那么轻易的就抓着她的琵琶骨,但只要逼得她闪一闪,自己就可以反夺先手,稳操胜券了,不料她打的如意算盘,还是算得不准。杨大姑本领之高,比她的估计还要高出一筹,居然已是到了能发能收、随心所欲的境界。闪也没有一闪,便即凝住身形,立施反击。
高手搏斗,那容毫厘之差,这少女一抓抓过去,正好碰上了杨大姑的反击,杨大姑用的是大擒拿手法,若然双方碰上,少女的五只指头,只怕就得给她坳折。
杨炎看得大吃二惊,此时他就是想要出手暗助这少女亦已来不及了。只听得“蓬”的一声,两条人影倏的分开。原来在这危险瞬息之际,少女亦已倏的变招,又再化抓为掌,横掌如刀,一招“斜切藕”斜削下去。这一“手刀”,仍然是对着杨大姑的琵琶骨。
少女使出阴招,杨大姑倘若仍用掏拿手法,指力不如掌力,非得两败俱伤不可,她可能拗断那少女的一两只指头,但她的琵琶骨也难保不给对方拍碎。杨大姑怎肯和一个无名小辈拼个两败俱伤。心念一动便即将计就计和这少女硬拼一掌。双掌相交,“篷”的一声响,杨大姑和这少女都是恰好同时退了三步,便即稳住身形。
杨炎看得心惊胆战,此时方始松了口气,心里想道:“姑姑果然不愧是号称辣手观音!但看来这个少女大概也不会输给她的。”原来在他心底深处,还是对这少女更关心一些,但却也不愿看见任何一方受伤的。
表面看来,双方同时退了三步,似是旗鼓相当,但少女出掌在先,杨大姑是被迫防御,打成平手,论功力还是她稍逊一筹。
少女笑道:“你的功力还过得去,但号称辣手,却是未免稍嫌夸张,怎么样,你还要不要赏给我‘老大的耳刮子’?”语气已是比刚才略见缓和,但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就像长辈嘉奖小辈一般。听得杨炎想笑又不敢笑。
杨大姑一听,可是心头火起了。
她自视甚高,给这少女扳成平手,已是羞愧难当,更那堪这少女用这种口吻和她说话。
“哼,你这女娃儿知道害怕了么?给我磕个头赔罪,我就不打你的耳光!”杨大姑喝道。
假如杨大姑肯说两句好话,这少女本来亦已准备罢斗的。她的性情比杨大姑更为好胜,如今听得扬大姑这么一说,她如何还肯善罢甘休?
“我只说你的功夫还过得去,你以为我当真怕你不成。”少女冷笑道:“我本来要打你四记耳光,你磕一个头我可以少打你一记耳光。你愿意嗑几个头?快说!”
杨大姑给她气的几乎炸了心肺,喝道:“野丫头,你是不想活了!”大喝声中,一招“排山运掌”狂击过去,已是用上了九成内力!
少女给她的掌风荡得衣袂飘飘,却已是速而复上。掌法一变而为绕身游斗。但见她身似行云,步如流水,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瞻之在左,忽焉在右,轻灵飘忽,美妙之极。杨大姑掌力虽然刚猛。打不到她的身上,亦是无奈她何。
转眼之间,少女已是转守为攻。只见四面八方,幻出于重掌影,俨如落英缤纷,春花葳蕤,看得人眼花缭乱,却又感到心旷神怡。
杨炎越看越是惊奇,想道:“她这套掌法和恩师交给我的那套‘落英掌法’,虽然并非完全一样,掌理却似同出一源。难道真的那么巧,她和恩师要我寻访的那个人一定有甚渊源了!”
杨大姑被逼转攻为守,她的功力在这少女之上,少女的掌虽然瞬息百变,却也难以攻得进去。
不知不觉什到百招开外,双方都是感到越来越吃力了,这少女的奇招妙着,竟是层出不穷,身法是忽徐忽疾、乍进乍速,深得慢中快、巧中轻,行云流水,稳捷轻灵之妙。掌法是忽虚忽实,时而柔如柳絮,借力打力;时而猛若洪涛,骤然压至,令得杨大姑也感到有防不胜防之苦!
殊不知杨大姑固然感到有“防不胜防”之苦,那少女也感到有“难以为继”之忧。
她的功方毕竟是稍逊一筹,虽然业已尽力避免硬碰硬接,但在掌风激荡之下,呼吸亦已为之不舒。心里想道:“再打下去!我的气力不加,只怕就未必打得过她了。”她好胜心切,于是趁着还能保持先下手的时候,越发加紧进攻。
杨大姑本来可以采取持久战的打法,和她对耗内力,稳操胜券的。但正如俗语所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给这少女虚虚实实、瞬息百变的掌法攻得眼花缭乱,心里不禁越来越发吃惊,看不出那少女的攻势。其实是在掩饰自己的气力不足,是以也就根本没想到胜负的关键是在于以己之长克敌之短了。
还有一层,是由于杨大姑的身份促成她非吃亏不可的。她是成名了几十年,江湖上人见人怕的“辣手观音”,给这少女与她缠斗到百招开外,已是感到羞愧难当。要是继续采取守势,不知到什么时候方能反守为攻,她怎能在两个师侄的面前失掉这个面子?
杨大姑给攻得沉不住气,一咬牙根,呼呼呼连劈三掌,大步跨上,与这少女抢攻。
少女巴不得她来抢攻,笑道:“很好,你是想快点吃我耳光了吧。”笑声中身形飘闪,越转越快,四面八方都是她的影子。杨大姑给她转得头昏眼花,心中暗暗叫苦。但此时她想退回守势的地位亦己不能了。
杨大姑在大感眼花缭乱中,忽地有个奇异的感觉,眼前这个少女,竟然似乎有几分像是一个她熟悉的人。
将近二十年前的一幕往事,突然出现她的心头。
她把弟妇云紫萝赶出门,为了保全杨家骨肉,却不许云紫萝把儿子带走。那时她还未知道云紫萝的大儿子盂华并非她弟弟的亲骨肉的,也未知道云紫萝那时是有孕在身的。
云紫萝不愿舍弃亲儿,与她柳林对掌。终于因为肚中怀着杨炎的缘故,打不过她,孟华给她抢去。后来几经转折,孟华在她死后多年,方始得与亲生之父相认。
廿年前往事蓦上心头,也不知是否由于心理作用,杨大姑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少女,竟是依稀有几分云紫萝当年的影子。更确切的说是“神气”相似。
令她有这种奇异的感觉的原因,还不仅是因“神气”相似,而是这少女的掌法,如此飘忽、如此轻灵的掌法,也是和云紫萝当年对付她的掌法相似,虽然招式并不一样。
云紫萝那次与她柳林对掌,元气大伤。云紫萝后来在小金川战死,敌众我寡,固然乃是主因,但元气损伤,产后失调一未始不也是原因之一。
杨大姑虽然号称“辣手观音”,每当想起云紫萝之死,也不禁有点内疚于心,“我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觉得对云紫萝这件事情,是自己做得过份了些。
如今她被这少女逼得手忙脚乱,这少女虚实莫测的掌法,但好强冷傲的神情,仿佛就是当年的云紫萝。
廿年前往事,蓦上心头,杨大姑不觉心里叹了口气:“我纵横江湖大半生,不知多少成名豪杰也曾败在我的掌底,如今竟然打不过一个黄毛丫头,唉,莫非这是我做错了事的报应。”
高手搏斗,岂容乱了心神?本来已经处于劣势的杨大姑,此际气沮神伤,就更加给了对方得有寻暇抵隙的机会了。
“好,看是谁吃谁的耳光?”少女一声冷笑,冷笑声中,四面八方都是她的影子,掌势已是把杨大姑的身形完全笼罩。
闪电般的一掌就向杨大姑面门拍下。
掌势飘忽之极,杨大姑在她掌势笼罩之下,眼看已是避不开她这记耳光。
大大出乎杨大姑意料之外,只听得这少女轻轻哼了一声,她这一掌,掌锋几乎是在杨大姑的鬓边擦过,却没打着杨大姑。
以这少女的武功之强,她又是蓄意要打杨大姑的耳光的,这一掌怎么会打空呢?
原来杨炎早有准备,他捏了一颗泥丸,藏在掌心。此时眼见杨大姑危急,一颗泥九就轻轻弹了出去。
虽然他不喜欢这个姑母,但杨大姑毕竟也还是他的姑母。他怎能让姑母受这奇耻大辱。
这少女虽然早已怀疑杨炎懂得武功,却想不到他的武功精妙如斯,更想不到他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出手暗助对方。
泥丸恰恰打着少女的虎口。比绿豆还小的一粒泥丸,登时化为粉屑。
杨炎并没用内力,但少女给这颗泥丸恰好打着手少阳经脉的汇聚之点,却是禁不住轻轻一颠,这一掌就打歪了。
双方动作都是快到极点的,杨大姑还未知道发生什么事情,反手一掌就向少女斜劈过去。
杨大姑当然更是做梦也想不到一个肮脏的小叫化子有本领能够助她。她反击少女的这一掌乃是出于防御的本能。她倒不是想取这少女的性命,但在情急拼命的情形底下,这一掌当然也是用了全力,使出平生本领的。
手掌还未打到少女身上,掌风已是震得少女身形不稳。由于变生意外,这少女骤吃一惊之际,已是无法防御对方闪电般的反赤。杨大姑刚才假如是给这少女拍着,不过是打一记耳光而已,如今假如这少女被杨大姑打个正着,只怕就要命丧她的掌下了。
杨炎如何能让这少女丧生,一颗小小的泥丸又是轻轻弹了出去。
这颗泥丸打着杨大姑膝盖的环跳穴。
杨大姑一个踉跄,非但打了个空,而且险些跌倒。
少女笑道:“不必多礼,既然你是有心赔罪。那就行了。我不打你的耳光啦!”
说话之际,一个倒纵出了庙门,在庙里的人还听得见她银铃似的笑声,影子却看不见了。
杨大姑刚才那一下脚步踉跄,是有点像是要下跪的姿势的。
少女故意把她的“失足”当作是“赔礼”,把她气得啼笑皆非。
但此时她惊魂稍定,想起刚才之险,不禁犹有余悸。以她的性格,倘若当真给这少女打了一记耳光的话,她非得自尽不可。
想到自己等于是从鬼门关上逃了回来,少女说话气她,倒不算是怎么一回事了。
此时她当然亦已知道替她保全颜面的人,是这个肮脏的“小叫化”了。
但这个小叫化帮了她,却也帮了那个少女,这霎那间,她不觉一片茫然,不知是感谢这个小叫化的好,还是斥骂这小叫化的好。
她定了定神,瞪着杨炎道:“你,你究竟是——”
杨炎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站起来说道:“你不必管我是什么人,我只要告诉你一个消息。”
杨大姑怔了一怔道:“什么消息?”
杨炎缓缓说道:“你的儿子是齐世杰吧?他还没有死,你到鲁特安旗找他吧!”
说话虽然很慢,人却走得很快。说到最后一个字,声音已是从半里之外传来了!
杨大姑是个武学的大行家,听得出杨炎用的是“传音入密”的上乘功夫。这门内功她虽然也会,自问却是尚不如杨炎。
杨炎刚才两次发出泥九,暗器手法的精妙,虽然亦已足以令得杨大姑惊异不已,但比较来说,练暗器的功夫还是要比练内功容易得多的。
一个年纪似乎还未到二十岁的小叫化,内功上的造诣居然胜过她练了几十年功夫的杨大姑,这更最令她不仅“吃惊”,而是“震惊”了!
她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暗自想道:“这次可真如俗话所说:八十岁老婆婆倒绷孩儿,是我走了眼了!这小叫化的武功足可以和当世的一流高手并驾齐驱,他、他是什么个来历呢?”
宋鹏拳和胡联奎二人此时亦是方始如梦初醒,定下神来。宋鹏举说道:“师姑,你的六阳手真是神妙无比,打得那个小丫头慌忙逃走,令得弟子大开眼界。不知还要练多少年才能练得到你老人家一半的功夫。”
虽然不无讨好师姑的成份在内,这番话可也是他的真心说话。说到杨家的“金刚六阳手”功夫,他的师父杨牧本来就不如姐姐。而杨大姑有生以来,恐怕也是以刚才这一战最为吃力,逼使她不能不把六阳手的功夫发挥得淋漓尽致的。
想不到拍马屁拍到马脚上,杨大姑沉下了脸瞪他一眼,说道:“少说废话,好好躺下养伤吧。”
胡联奎道:“师姑,那小叫化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人,但料想他也不会胡乱说说话的,他说出世杰师弟的下落,咱们倒也不妨姑且相信他的说话,到鲁特安旗去打听打听。”
杨大姑道:“不错,这小叫化的话是可以相信的。不过你们还得养两天伤。”
宋鹏举道:“师姑,不如你先到鲁特安旗去找师弟吧,我们的穴道已解,不敢再劳你老人家操心了。”
杨大姑又是狠狠瞪他一眼,说道:“你好糊涂,你们好歹是我的师侄,我不替你们操心?谁替你们操心?你们伤未愈,我岂能抛下你们?要是再碰上郑雄图这样的恶对头。你们对付得了吗?再说这两天你们自己能够自己照料自己吗?为了一个儿子,不顾两个师侄的死活,这样的事情,你以为是我应该做的吗?不是看在你尚在病中,我老大的耳刮子赏你!”
“不错,天下那有不想念儿子的母亲?但反正我已等了两年多了,再等两天,算得了什么。少说废话,乖乖的给我躺下来养伤吧!”杨大姑最后说道。
宋鹏举给她一番斥骂,心里倒是不觉有点热呼呼的,暗自说道:“师姑外表虽然凶恶,心肠倒是很热。我只道她一向讨厌我,想不到她会把我当作子侄看待。”当下不禁热泪盈眶,说道:“多谢师姑。”
杨大姑皱眉道:“这么大的人还流眼泪,不害臊么?叫你少说废话,你怎么又不听话了。”说罢不再理会他们,独自站在门口,凝神远望。
只见她一副茫然的神色,似乎是在想着心事。
她是在想念自己的儿子么?宋鹏举是这样猜忖她的心里的。找了两年,如今方始听见儿子的消息,但告诉她这个消息的却又是个来历不明的小叫化,她能够不患得患失,又喜又惊么?
但这次宋鹏举却猜错了。
这次她在想的倒不是她的儿子,她想的是云紫萝,是那个小叫化。“奇怪,在这小叫化的身上,也似乎有云紫萝的几分影子,他,他是什么人呢?何以我会觉得与他竟似有几分相识?”当然她还是不敢怀疑这小叫化就是云紫萝的儿子的。
杨炎跑出了山神庙,他也在想着一个人。
“那个行事古怪的女子,此际恐怕已经跑到山下了吧?她的轻功不逊于我,恐怕是追不上她了。”不知怎的,他虽然有点害怕见到这个喜怒无常的“小女魔头”,却还是希望再见到她。
他只道再也见不到那个少女了,不想心念未已,忽地眼睛一亮,在他的前面,坐在一块石头上的,不正是那个少女是谁?
少女侧目斜睨,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气好像在说:“我早知道你这小子会追我来的!”
杨炎有点尴尬,硬着头皮走上前去作了个揖,说道:“姑娘,我,我……”他想解释刚才用泥丸打她之事,一时间却不知怎样措辞方始适当。
少女“噗嗤”一笑,说道:“你怎么啦?嘿,嘿,想不到你这小叫化倒是很会骗人,说什么不懂武功,我都给你骗过了。哼,你的武功好得很啊,是谁传授你的。”
杨炎说道:“刚才之事,请姑娘你,你莫……”“见怪”二字尚未出口,那少女又笑起来了!
少女笑道:“刚才你暗中帮了辣手观音的忙,也帮了我的忙。虽然你打我在先,但总算帮我避过辣手观音的一招杀手。我不是气量狭窄的人,我当是扯了个直吧。”
杨炎如释重负,说道:“难得姑娘是明白人,请恕冒味,我叫杨炎,请问姑娘贵姓芳名。”
少女仍然是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气。”说道:“你想和我交朋友么?”
杨炎面上一红,说道:“不敢高攀,不过,不过,咱们萍水相逢……”
少女笑道:“总算有点缘份是不是?不过我和你可还不能算是朋友!”
杨炎面上更红,走开说道:“我知道。我冒犯了姑娘,姑娘不见怪我已经好了。”
少女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忙着走!”
杨炎停下脚步,说道:“姑娘有何指教?”
少女说道:“刚才的事,我早已说过不和你计较了。你帮了我,也帮了辣手观音。我不领你的情,也不记你的怨。目前我虽然不把你当作朋友,也并不把你当作敌人。但你应该知道我的脾气。”
杨炎怔了一怔,说道:“我不懂姑娘的意思。说老实话,你的脾气我也还是摸不清楚的。”他说的倒是如假包换的“老实话”。
本来杨炎虽然不是擅于辞令的人,也还不能算是言辞笨拙之辈,只因这少女问得突兀,他也只能答得似乎是老实得近乎笨拙了。
少女不禁又是“噗嗤”一笑,说道:“好,你说了老实话,我也和你说老实话,我最喜欢找武功高强的人比试,可惜我碰上的所谓高手,包括辣手观音在内,似乎都是言过其实,浪得虚名。难得碰上了你,我非得和你比试不可!”
杨炎说道:“姑娘,你的武功我是自愧不如,用不着比试了。”
少女笑容一敛,板起脸孔说道:“刚才我还夸你,原来你并不老实。你是因为我避不开你那颗泥丸,心里瞧不起我是不是?你口里说‘自愧不如’,心里定是在说:这丫头无自知之明,我只好帮她说出来了。”
杨炎连忙说道:“我绝对没有这样想法。”
少女说道:“那么你干么不和我比试,不和我比试就是瞧不起我!”
杨炎叹口气道:“那么咱们点到即止吧,姑娘你划出道儿!”
少女说道:“你拔出剑来!”
杨炎吃一惊道:“还要比兵刃?”
少女说道:“你不是说我划出道儿的么?从你打我的那颗泥丸,我知道你的内力远胜于我,比拳脚我非吃亏不可。你若是有意思想和我交上朋友,大概你也不愿意占我的便宜吧?所以非得比剑不可!”
一番“歪理”,说得杨炎倒是不好推辞了,只好拔剑出鞘,说道:“姑娘,请!”
少女说道:“且慢,比试之前,我要和你先说清楚。我虽然并不是把你当作敌人,但兵刃上没长眼睛,我的脾气又是除非不比,要比就非比个真章不可的。所以假如你存心让我的话,吃了大亏你可别要怪我!”
杨炎摇了摇头,说道:“何必如此?”
少女双眉一皱,说道:“我说过的话决不更改。你意欲点到为止,那是你的事情。”杨炎苦笑道:“没办法,那我只好舍命陪君子了。”
少女格格笑道:“这句江湖套语你用错了,我可不是君子,看来你也不是什么君子。”
杨炎禁不住也给她逗得笑了起来,说道:“当然当然,一个小叫化子怎配称为君子。”
少女继续说道:“比试结果,要是你赢了我,我就把名字告诉你。要是我赢了你,你就得把你的师父是谁告诉我。”
杨炎说道:“要是打成平手呢?”少女说道:“那就得看你了。”杨炎不觉又是一怔,说道:“看我什么?“少女说道:“你赢了我或只和我打成平手,我都愿意把你当作朋友,要是你也愿意把我当作朋友的话就告诉我,不愿意就不告诉我,好么?”
杨炎说道:“好,姑娘划出的道儿,小叫化遵命。请!”一个“请”字刚刚出口,只见青光一闪,那少女果然毫不客气的一剑就刺过来了。
她反手拔剑,飞步出招,几个动作一气呵成。姿势美妙之极,而动作之快,更是难以形容。
但令得杨炎惊诧的不仅是她的身手敏捷,也不仅是她的剑招狠辣而又美妙。而是她这一招虽然看不出属于何家何派,但自己却也叫曾相识。
百忙中杨炎本能的用了一招与这少女相似的剑法,剑尖颠动,划了一道弧形,把少女的剑封出外门。少女也禁不住轻轻“噫”了一声,似乎对他的这招剑法亦是似曾相识。
“你这剑法是谁教的?”少女口中说话,手底丝毫不缓,唰唰唰又是连环三剑。
杨炎莫说不愿意便即回答,就是想要回答,亦是无暇分神说话,当下心念一动:“我且先看看她的全盘家数”,一个吸胸凹腹,略一晃肩,轻飘飘的随着那少女的剑风直晃出去。
少女好像蓦然省起,说道:“对,我还未曾胜得了你,就要逼你说出师父,那是早一点!”笑声中剑光霍霍展开,招数更狠!
杨炎移形易位,滴溜溜一个转身,剑尖一挑,随手划了两个圈圈,少女剑上的劲道被他这么一带,登时身不由己的也跟他转了一圈,那三招凌厉之极的剑招就这么样给杨炎化解开了。
少女不禁更加奇怪:“这小叫化的剑法怎的又突然间变得我全不相识了?他的所学也是真杂!噫,看来可能是我猜错了。”
原来杨炎因为不愿让她看出那路剑法的来历,是以在接了见面一招之后,已是改用他自小练习的天山剑法。
他用的是天山剑法中“大须弥剑式”的三招精妙剑法,第一招名为“春云乍展”,第二招“大漠孤烟”,前两招是攻击的招数,第三招忽地变为守中寓攻的“三转法轮”。
“大须弥剑式”取佛经“须弥藏于芥子”之义,变化深不可测,用于防御武功比自己高明的强手,更是最妙不过。杨炎武功本来比这少女略胜一筹,但可惜这“大须弥剑式”由于太过深奥,他是小时候看师伯钟展练剑之时偷学的,虽然后来也曾禀明他的师父,得到他的师父——天山派的前任掌门人唐经天指点,但唐经天认为他天资纵然聪颖,亦不宜太过蹿等,是以虽加指点,只不过是由于喜欢这个最小的关门弟子,随便指点几招,避免他吵闹而已。当时年纪太小,他对师父所说的奥义,自是未能完全领悟。
此际隔了七年,杨炎的武功已是远非昔日可比,所谓一理通。百理融,当年只是得到唐经天略加指点的“大须弥剑招”,他已是可以触类旁通。
但“触类旁通”,究竟也还是和得自名师亲授有点距离的,何况这又是七年之后的第一次应用。
但尽管如此,那少女三招凌厉之极的剑招,突然给他轻描淡写的化解开去,已是不禁暗暗吃惊。
说时迟,那时快,杨炎所划的剑圈已是向她当头罩下。少女身形在剑势笼罩之内,不论跃高伏低都是躲避不开。
杨炎正待喝声“撤剑”,那少女忽地一招“夜叉探海”,剑直如矢,投入杨炎所划的剑圈之中,杨炎倘若剑圈一合,那就是两败俱伤的局面。少女的右腕可能被他割掉,他的五指也会给少女削断。
这一招变化的奥妙精微之处,杨炎尚未能完全领悟,他当然不想伤这少女,也不想自己被这少女所伤;百忙中无暇思索,只好变招斜窜。
如此一来,那少女也登时摆脱了给他带动的那股劲道,又再反客为主了。
杨炎暗暗叫了一声:“可惜!可惜我对大须弥的剑式未能练到随心所欲的境界,要是有我师伯当年的一半纯熟,只这一招三转法轮,就可以把她的剑绞出手去,焉用怕她抢攻。”
少女复夺先手,可是得理不饶人。一口剑指东打西,指南打北,似虚若实,似拒还迎。轻灵飘忽,如风吹柳絮,如水送浮萍。那里还能让杨炎再有反击的机会。
天山剑法本来是只有在少女这路剑法之上,决不在她这路剑法之下的。但杨炎这七年来改学别派武功,对天山剑法已是疏于练习,小时候所练的天山剑法,也是还未学全的,“三板斧’一过,他可真是有点像是黔驴技穷,无法应付这少女飘忽之极的攻势了。
少女笑道:“你还有别的本领没有?若然没有,我劝你还是赶快认输的好。我说过的,我的剑上可没长着眼睛!”她口中说笑、剑上可是认真得很,每一招几乎都是指向杨炎的要害!
话犹未了,她唰的一剑刺来,突然就指到了杨炎的咽喉,杨炎倘不变招,已是无法化解。
无暇思索,杨炎倏的剑锋一转,招数和少女所使的一模一样,登时两把剑搭在一起。
少女说道:“对啦,你还是用你熟悉的剑法吧!下一招我用云横秦岭,你用雪拥蓝关!”
杨炎本来不想听她的话,但在她凌厉的剑势催迫之下,却是不知不觉的果然使出了那一招雪拥蓝关。
辗转攻招,倏忽过了将近百招,两人使的剑法差不多一模一样,就像同门拆招似的。正是:
折招疑是曾相识,莫道无情却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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