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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第一神探(天师奇唐) 第七十二章 厉鬼的真身
野鹤丘上,流云悠悠。
那个古朴的院子,静静坐落着,宛如一位入定的老僧。
咧。
赵寒推门而入,身后几人相随。
秋风过处,坟茔、老井、花草,还有地上盘旋着的落叶。
整个院内,宁静如初。
赵寒踏过石道小门,来到后一进的小院,山壁下的那个小厢门前。
“羽儿,唱一段吧?”他说。
“在这?”
身后,洛羽儿有些不解。
先前在庄子里,赵寒说要请他们三个一起去捉高昌厉鬼,还问了徐里正两人,一个奇怪的问题。
从前,徐继贤他们夫妻两个,有没有什么言语上的嗜好,比如喜欢读些什么书,又或说些什么笑话之类的?
徐、柳二人觉得很奇怪,可还是回忆了起来。
徐望贤说,兄长是个稳重之人,平日除非必要,都不会多言半句。
至于兄嫂,他一时想不起来。
倒是柳莺想到,徐王氏素好雅乐,平日在家人欢聚时,总会哼唱些古调曲子。
赵寒就问柳莺,记不记得徐王氏唱过些什么。
柳莺说记得,赵寒马上请她把徐王氏最常唱的一段、教给了洛羽儿,说是要派上大用场。
洛羽儿也是奇怪,可见赵寒认真的模样,她也就学了。
随后赵寒就带着众人来到浮云斋,说是要来捉鬼。
正当洛羽儿警惕四顾的时候,赵寒竟然让她唱曲。
学那曲子,就是要来这里唱?
那说好的“捉鬼”呢?
“好主意!”
姜无惧一拍肚子,“认识这么久了,还没听香儿妹你唱过曲儿呢。
你嗓子这么甜,唱得肯定比丽华楼里的姑娘们,好上不知多少倍。
一准是,三日不知肉味!”
“这词终于用对一回了,大胆。”赵寒道。
“好说了,别的词记不住,这带肉的我还记不住吗?
啊哈哈哈……”
嬉笑声中,洛羽儿走到了院落中央。
咳咳……
她清了清嗓子,深吸口气,率真的脸上少有地出现了一丝羞涩。
毕竟,这还是十余年来,头一回在这么多人面前开唱啊。
“喂寒老弟,”姜无惧低声道,“瞧香儿妹那样,她该不会是唱曲跑调吧?”
“谁知道呢?”赵寒笑道。
姜无惧道,“哎我说你这就不对了。跑调你还让人去唱,这不让她自己打自己脸吗?”
“正好啊,谁让她平时老打咱俩的脸,这就叫‘公报私仇’,懂?”
“对啊,嘿嘿,寒老弟你这招高……”
诶……
一个少女的歌声,无来由的,悠悠而生。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
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那声音婉转得像一只百灵鸟,扑打着翅膀,在院落间回旋飘舞。
却又带了一丝青涩,仿佛歌者不是个惯唱的伶人,对曲调也有些生疏。
可正是这样的不假修饰,为曲子平添了一种天然的味道,沁人心肺,哀而不伤。
半晌,少女歌声一转、忽然拔高了去,那只百灵鸟,就这样飞入了云霄: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
行迈靡靡,中心摇摇;
知我者,谓我心忧;
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白云下,庭院间。
少女这么站着、唱着,衣裙飘飘,晨光洒在她那张略带青涩的脸上,犹如岁月一般美好。
此刻,无人做声。
空谷群山间,唯有那悠扬的歌声,与时而传来的鸟鸣,仿佛在一唱一和,久久不绝。
姜无惧闭着眼,如痴似醉。
这唱词取自《诗经》,可曲调却是徐王氏从家乡古调里,撷取而来的。
徐望贤和柳莺一听之下,故人往事纷纷涌入心头,眼眶顿时一片湿润。
赵寒呆在了原地。
那宫商角徵、句句唱词,彷如点点秋雨,敲打在少年的心头。
这歌声,仿佛如此陌生,却又如此的熟悉。
知我者,谓我心忧;
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眼前,一个似曾相识的画面,朦胧出现。
夕阳如血,四野苍茫。
恍惚间,仿佛有个背影,站在了前头的远方。
懵懂的少年抬起头,努力想要看清楚远处的那张脸,可是万丈的霞光,照得他睁不开眼。
别走……
背影缓缓而去,消逝在了天际。
只留下那个嘶喊着的孩子,独自一人,站在血色荒凉之中。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他?
他是谁?
他为什么要走?
我?
我又是谁??
我究竟是谁???
嘭!
大响忽起。
前方小屋的木门猛然打开,一个半人高的黑影现了出来,身上点点血光泛出。
“高昌厉鬼!!”姜无惧跳了起来。
洛羽儿的歌声戛然而止。
眼前,这黑影的形状特征,她曾和它相距咫尺,没人比她更熟悉了。
可不知为什么,她没有像无惧那样吃惊,只是有些惊奇地看着。
噗,噗……
阴影中,黑影缓缓走了过来。
那是一个小人儿。
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跟个小乞丐似的。
他只有到成人胸前那么高,乱发下,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透着无限的童真。
是个**岁大的小男孩。
众人呆住了。
怯生生地,男孩走到了洛羽儿的面前。
他懵懂地看着少女的脸,一把稚嫩的声音响了起来:
“娘……娘亲,你……是我娘亲吗,你是我娘亲吗……”
洛羽儿心头一动。
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伸出手去,轻轻抚摸着男孩的小脑袋:
“嗯,允奴乖,允奴不要怕啊,娘亲回来看你来了……”
“你……你真的是娘亲……
娘亲,娘亲……”
晨曦下,一大一小,两个身躯紧紧相拥。
身后,徐望贤和柳莺的眼里,泪水夺眶而出。
赵寒却笑了。
笑得如此的惬意,犹如秋夜去尽,温暖如春。
……
……
真相终于全部揭开。
原来,这个让人们担惊受怕这么多年的“高昌厉鬼”,竟然就是徐继贤与徐王氏唯一的儿子,徐允奴。
当年出生后不久,他就被发现是个呆儿,眼神呆滞,迟迟不能说话。
可兴许是上天怜悯,徐允奴天生一副异于常人的体魄。
尤其是他矫健的四肢,才五六岁的光景,竟然比一些成年男子跑得还快,一双手爬墙上树的,灵活如猿猴。
对于这个“天生有缺”的儿子,徐氏夫妇从没有嫌弃,一直关怀备至,还给他取了个“允奴”的名字,取“上天允之”之意。
后来,徐王氏因病离世。
徐继贤悲痛莫名,就在浮云斋里修了座石墓,安葬亡妻。
从此以后,他对小允奴更加怜爱,就把事务都交给其弟徐望贤打理。父子二人在浮云斋上相守而住,平日很少下山了。
再后来,高昌使团入谷,徐家庄上下忙成一团。
身为里正,徐继贤不得不出面迎接,每天回来都很晚,所幸小允奴生来坚强,也没有太多要紧。
后来,在蛇齿隘那个血腥的深夜,徐继贤和花妖大战不敌,退回了浮云斋里。
借着这“阴尾”里更为强大的法阵,还有一件珍稀的“宝物”相助,他终于把花妖挡在了门外。
可他已经身受重伤。
之前,在阴首大战时,花妖发现了“窒阴之地”的秘密,就狂笑说道,要把这山谷变成它修炼的“宝地”。
徐继贤心知,这谷里除了自己,其他人都是寻常百姓,以花妖的狠辣,如果它控制这山谷,那一定是生灵涂炭。
要铲除妖物、挽救乡亲,他只有寄希望于谷外来的人了。
可这山谷太偏僻,有可能到这里来的外人,只可能有一种人。
就是上邽衙门再次派来,寻找高昌使团的人。
因此,他拼着最后一口气写下血书,希望有一日能被外来的官差看见,从而得知事情的真相,请来厉害的法师,收伏花妖。
血书写好,他抬眼四顾,身边竟然只有小允奴一人。
虽然不舍、不忍,他也只好把这传递血书的重担,交在了自己儿子的肩上。
他深知,花妖虽然被法阵挡着,一时进不了这浮云斋,但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它会一直监视这里。
而谷里的乡亲们,谁都有可能被花妖控制,整个山谷里,时时处处都是危险。
所以,他把那件珍稀的“宝物”,也交给了小允奴,嘱咐他一定要随身携带,以作护身驱邪之用。
只要有那宝物和法阵同在,花妖是不容易进得来的。
果然不出他所料,往后三年里,花妖屡次想破门而入,都被宝物和法阵挡在了门外。
也正因此,花妖才想到用壮年法师的尸首,引诱赵寒进入浮云斋,从而利用少年想要找到“厉鬼”的心理,引他出手,破坏法阵。
这样,花妖才能进入这院子,把这谷里最后的一个“隐患”,彻底铲除。
小允奴虽然言语有碍,但其实心中非常懂事。
他用小手拿起铲子,默默在院里挖了个坟,把逝去的父亲葬在了娘亲坟墓旁边。
这么小的年纪,又孤独一人。
这要是寻常人家的孩子,是绝难熬得过去的。
可小允奴天生一副好体质,他小小的心灵里头,又始终记得父亲的临终托付,一定要将把血书,交到外头来的官差手上。
所以,借着院里的存粮,老井里的水,小允奴竟然就这么顽强地,自己一个人生存了下来。
后来没有粮食了,他又不敢白天出去,只好等到夜里,偷偷下山到村子里去找东西吃。
有时远远碰到了山民,因为父亲的嘱咐,他也不敢靠近,只能借着自己手脚灵活,跳入草丛又或爬上树梢,躲避过去。
这就是过去三年里,“厉鬼”屡屡神出鬼没的原因。
除了寻找粮食之外,三天两头的,小允奴还会趁着深夜,悄悄跑到蛇齿隘去。
他一直苦等着,父亲说的那些“外头的人”的到来。
终于,三天前的那个晚上,他等到了。
听到那些外头的口音,看到衙役们的服饰,小允奴知道,他要等的人终于来了。
可法师们的惊叫和法术,吓住了他,他跳上了隘口岩壁的藤蔓,爬到上头的石台躲了起来。
可不知为什么,那些人群里的一个人,却让小允奴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于是,第二天的夜里。
他冒着极大的风险,偷偷进了庄子,一间间厢房找了过去。
终于,他找到了在蛇齿隘遇见的那个人。
那个少女,洛羽儿。
他拿了血书想要递上去,可他还不到十岁,而眼前的人,毕竟只是见过一次而已。
小允奴犹豫了。
这时,屋里的洛羽儿看见了他,以为厉鬼来袭,大叫一声就冲了出来。
小允奴怕了,借着墙边的树越过墙头,往外头跑去。
被人紧紧追着,他慌不择路,竟然跑到了蛇齿隘。
一看到这个地方,他突然想起了昨晚,第一眼看到少女时的感觉。
莫名的悸动涌上心头,他突然停了脚步,回身就想把血书递给少女。
此时,赵寒与姜无惧突然出现。
小允奴又是一惊,连忙转身,往蛇齿隘的山道跑了上去。后来趁着山道的遮挡,他爬上树梢,逃出了赵寒的视线之外。
两次受惊,孩子真的怕了,躲回了浮云斋里,再也没有下山。
又过了一日。
那晚夜深人静,院落里,忽然传来噗噗的声响。
小允奴又怕又好奇,悄悄走了出来,一眼就看到赵寒进了院子,站在父母的坟前,还看到了他。
他很害怕,转身就跑回后院的小厢里,一把抓起父亲的血书,躲在了父亲造的一个暗室里。
慌乱中,血书的一页脱手而出,掉在了地上。
后来,赵寒二人进来到处搜寻。
小允奴大气都不敢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第一页的血书,被拿走了。
他也再次看到了洛羽儿。
他很想出来,可还有赵寒在,他终于没敢。
再后来,就到了“决战”的夜晚。
门外,无数的人群喧闹声,让小允奴又惊又怕。
忽然,一个洪亮的声音响彻了夜空,其中三个字,猛然把孩子的耳朵敲醒了:
“徐、继、贤!”
听到父亲的名字,小允奴莫名的激动,爬上了屋顶,往外头看去。
他好想看看,这么多年后,是谁再次叫出了父亲的名字。
是亲人吗?
还是,就是父亲他自己呢?
可孩子失望了。
他看到的,是那个法坛,那些吓坏了的人群,还叫着什么“厉鬼现身”的话。
小允奴从屋顶爬了下来,就这样,“厉鬼”再次消失了。
那时的院门外,杀气腾腾,喧嚣震天。
可院落里,一个小小的孩子,拿着那封残缺的血书,一个人躲在昏暗的角落里,偷偷哭泣。
信没了。
父亲吩咐的事,做不成了。
外头那些大人的脸,一张张的都好吓人。
还有明天吗?
他几乎绝望了。
不知过了多久。
门外,一个清澈的歌声响了起来。
曲调那么的熟悉,就像一个久别的亲人在耳边吟唱。
小允奴忽然站了起来,抹抹眼泪,推门走了出去。
门外是什么?
是妖怪吗?
是那些可怕的大人们吗?
是那个,自己怎么都看不明白的人世吗?
孩子不知道。
懵懂的他只知道,自己不要再呆在这个黑沉沉、像个笼子的地方,再也不要了。
这一刻,他选择了走出黑暗,走向那个清澈的歌声,那一片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