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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国中兴 第四十节 似水流年(上)
酒席散了以后,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众人看似都铭酊大醉,其实各有一面明镜在心里挂着,似醉非醉,似醒非醒,是醉是醒,自己明白。定远城的府衙之内,酒气冲天马屁横飞之中,交际到最后却都跟那块利益的一亩三分田息息相关。
杨义尘在酒桌之上,顺利的得到了下月就赴濠州四青宫报告的承诺,给他的位子是第五军的师长。如何使用这名虎将,朱云天想到了白莲教。让他跟韩山童、刘福通等人战场上撕杀,即使死了,也不枉了他这一身功夫。而杨义尘想的却是如何通过两场关键战役,露一露脸,还要接着往上爬。
朱云天万不能让徐达见到宁巧,所以先嘱咐了杨义尘,晚上再安排跟宁巧见面的时间。这事儿要机密,绝不能让任何人吐露出去。杨义尘跑到茅厕里撒尿的时候,陈京跟了进去,把这其中的缘由简单对他做了交待。若不点明一二,怕是杨义尘会在徐达面前说漏了嘴。
果然,有了陈京的警告,杨义尘对徐达便格外长了一个心眼,而且心中已有了一番计较,要想办法调开徐达。散席之时,他便很是真诚的邀请徐达晚上去他的家里做客,说他的老婆烧得一手好菜,而且见徐军长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实乃百年难遇的超级帅哥,欲介绍内人的表妹与他认识,看有没有缘分发展一下。
徐达一介武夫,独身多年,心道还有这种好事,不知你那小姨子美是不美,倒是需要去鉴赏一下,便立马毫不客气的答应了。
朱云天笑道:“徐兄弟真是桃花运上身啊,这出门第一步,就碰上这等福分,若换成我,定要到街上买身新衣服,再洗一个热水澡,好给那未见面的小娘子造一个健康好男人的印象。”
这骚话一出,徐达动心,赞同道:“大帅说得极是,你看我这身便装确实拿不出手,女孩子看了,怕是要退避三舍了吧。哎,大帅能借我五两银子吗,我去裁缝店量身定做,估计晚上就能将就着穿上了。”
徐达先打量了自身的这套赶牛车的烂衣服,自怨自艾的一番,一开口就向老大借钱。
朱云天摸了半天兜,不情愿的问:“你不是带了好多银子嘛,我记得你雇马车之时很是大方,怎么这时反倒穷得像个蛋?”
陈京亦嘲笑道:“是啊,做为一军之长,你可不要给我们树立一个吝啬鬼的形象,否则晚上我通通告诉那个小娘子!”
徐达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儿,斜眼道:“这钱您给是不给?我确实只有二十两银子,全都给了那可怜的车夫!”
朱云天的手终于从兜里伸了出来,“给你十两,再去泡个桑拿,省得那美女闻到你身上的骚味,快去吧!”
众人眼睛一瞪,迷茫的请教朱云天:“大帅,桑拿是什么?”
“呵呵,就是脱光了坐在火炉子边,把你皮里肉里的脏东西都蒸出来,懂了吧?”
除了陈京不懂装懂的点头,其他人都同时做出了思考状:我他妈怎么没见过这种地方?
按照事先定好的计划,杨义尘派了人带着徐达去了定远城内最有名的裁缝店,替他物色一身上等衣服,然后还得去澡堂子泡个尽兴的热水澡。
那下人早暗暗领了杨义尘的命令:多耽误一会是一会儿,不必急着回来。
下人心想,如何才能多耽误一会儿?难道让我带了他去逛逛窖子和赌场?这个建议一出,登时被杨义尘朝屁股上踢了一脚,“去你妈的,他马上就要跟本官的小姨子来一场对面相,你却要带他去**!”
下人屁滚尿滚,直喊小人不敢,拿了赏银去见徐达了。
然后朱云天又安排小魏和那十个卫士去早早的休息。小魏虽不情愿,这才黄昏时分,她极想再在他的身边呆上一会儿,但当着这么多大男人的面,她亦是不便过于冲动的表露自己的情感,只好从命,去府衙的后府休息。
一切都安排得天衣无缝,杨义尘这才带着朱云天和陈京,悄悄到了府衙牢房一侧的一间独门小院。这小院是专门为了安顿宁巧的起居而建,为了照顾好大帅的这位有着“特殊关系”的女子,罗枫月还在定远的时候,就没少费苦心,曾在城内的找了一间普通民宅,把她安置下来,后来发现极不安全,四周百姓人来人往,怕是哪天闯进来一伙盗贼,劫财倒不怕,就怕劫了色,他便是有十颗脑袋,也向大帅交待不了。
于是,宁巧再度被带到了府衙之内。她的千金之体自然不适合再关进牢房,哪怕是高级牢房,亦是脱离不了“牢房”两个字。罗枫月一狠心,自己掏腰包盖了这间精致小院,派重兵把守,对外界只道此处关了一个反对共和军的政治犯,最后如何处置还需老大亲自审理。
杨义尘上位之后,对此事更加小心,不但在小院周围维持重兵,更是设了不少暗道机关。万一有人劫狱,机关启动,暗箭如雨,还可以很快把人从密道里转移掉。看来他汲取了当年袭击胡思福未果的教训,花了很深的功夫研究如何防止敌人偷袭的办法。
朱云天进了这院子,立马对杨义尘的苦心大加赞赏:“兄弟动得好心思,这处地方怕是连跳骚也进不来。”
杨义尘惭愧的道:“哪里哪里,这是属下应该尽的本份,大帅里面去,宁巧姑娘就在后院的偏房,房内应有尽有,这可是富家小姐都无福享受的待遇。”
三人穿过一道小门,别有洞天,朱云天果见一所偏院,隐藏于这浩大的正院之后。就连这道仅能容一人通过的小门,都是被两棵花木严严实实的遮蔽住,非明白之人难以发现。偏院中有三间房,两侧住了卫兵,中间的正房便是宁巧的卧室。
杨义尘送到了门口,知趣的道了声:“大帅可放心进去,属下在外候着,待徐军长回来,便领去属下的内宅。”他垂头行礼,退了出去,只留了老大与陈京。
到了外院,杨义尘又特意叮嘱军兵加强防范,如有任何不经请求擅闯此地,不需多问,立刻格杀。
太阳已经落山,春寒之风顿起,刮到脸上格外涩疼。朱云天望着那间小房,此时已经亮起了灯,站在阴影之下,他看到一个削瘦的身影从窗前走过,坐在了一张桌子旁,拿起一本书来,落寞的翻看。
不是宁巧又能是谁?
朱云天慢慢走到了门外,为免被她发觉,藏于庭柱之后,悄悄向里窥看。比起一年多前,宁巧人又瘦了几分,显得无精打采,像走丢了魂儿。但因饮食供应充足,皮肤的颜色明显比她在钟离村贫苦度日这时要好上了几倍,偶尔转身,在烛光照耀之下,宁巧脸上的仍不失了美人的神采,反而更多了几分成熟。
在朱云天看来,她就像一个冷艳孤傲的美人,或许是他始终无法真正征服她的缘故,因此对于她,小坏种的心里总是保持着十二分的尊敬。
占有了她的身体,却无法得到她的心,对于任何一个男人来说,这样的女人永远都具备高不可攀的魅力。
正是因为如此,朱云天才会很快就忘掉了小红小蓝等比宁巧漂亮风骚百倍的女孩子,却始终无法摆脱掉宁巧在他心中形成的影子。
“大哥,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陈京在背后悄声的提醒,现在已到了处理这个问题的关键时刻。在陈京看来,宁巧固然是一个可爱的女人,甚至身上闪现着一种皇家贵族的逼人气质。随和,而又隐藏着某种高贵;清丽,但又不做作;有时陈京都弄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出身贫贱的女人,身上却有这种帝王之家才具备的品质。
但做为朱云天的得力手下,他看到更多的是宁巧这个人与徐达关系重大,如若不早点摆平,无疑将给朱云天留下一个极大的隐患。当然,他不知道的是宁巧早把徐达当成了朱云天的走狗,一丘之貉,定不会把朱元璋的死与这“叛徒”来诉说。
在她看来,把这事儿告诉徐达等于是找死。徐达一定会为了取得朱云天的欢心,而不顾早先的兄妹之谊,把她杀掉。
朱云天扭过头,一脸迷惑的看着陈京。他明白陈京之意,是想怂恿他杀了宁巧。因此他心中对陈京的用意不免要鄙视一番,他妈的我若要杀她,还会让你把她供在这里好吃好喝?你真是小人得可以。
“别把事情想得太严重,她没那般厉害!”他悄悄的对陈京说。
凉风吹拂,把窗外人的对话送到了宁巧的耳边。她一怔,便道:“什么人在门外?莫不是又来送饭?放在窗台之上吧,回去告诉杨大爷,小女子的请求,他什么时候给我回复!”
朱云天亦是一愣,请求……什么请求?陈京忙在耳边提示他:“杨义尘说,她想求死,让给她一条丝带,或者一碗毒药,都可以。”
我靠,傻瓜啊傻瓜,干嘛寻死呢?这家伙一点不想想,当年若不强奸人家,又关在这与世隔绝之地,她能傻到求死?
朱云天的这种行为,跟德国纳粹的集中营已无根本的区别了。
宁巧也真够可怜的,若死直接在墙上撞死就可以了,但她不想死得这般狼狈,身子虽被糟蹋了,人却想干干净净的离开人世。另外她把想死的念头吐露给杨义尘,亦是另一深义,想让他上报给朱云天。
即便是死,也要告与那坏种知道。朱宁巧的心思,连她自己都不懂,谁还能懂呢?
这一年多来,她只能从院中士兵的偶尔交谈中,得到一些外界的消息。后来杨义尘亲自与她交谈过一次,内容当然是劝她安生吃饭睡觉、莫要轻生之类的“心理治疗”。杨义尘害怕她突然想不开就死在了这府衙之中,朱云天到时定会把罪责都推到他身上,不灭了他的门才怪。
看护宁巧这事儿,既是他的机遇,从更大的程度上讲,对他又是一个沉重的担子。罗枫月在时,就因为成天想着这事儿,头发很快就白了,差点他妈的患上糖尿病,直到调去了箫县,在心情放松之下,白发又奇迹般的变回了黑发,让身边人嗟叹不已,感慨万千,世间竟真有返老还童的仙事。
他们不懂,罗枫月的那头银发是活生生给吓出来的。
有一天,她听到送饭的两名兵士在院中谈到徐州战事,说那朱大帅率兵二十万,只花三天三夜便打下了徐州城,杀掉了李二,又挥师东进,连打八义与宿州几座城池。宁巧听后一阵怅然,他为何还不死?转念又自问,为何要让他死在他人之手,我亲手报仇岂不更好?
报仇,报仇!她心中装满此念,已无瑕思考其它闲事。但当仇恨成为一个女人的全部时,这恨与爱便已无实质区别。
她每天都想着要找机会逃走,对于逃走之后做何打算,她却了无设计,不知要去哪里安身。身处乱世,四处兵起,大男人尚且无法自保,只能投军充当炮灰,她这个小女子岂有余力照顾自己?故而她思索再三,只能一次次捺压逃跑的痴念,安顿在这里。
且说她发现门外有人,一声询问之后,人已经站了起来,朝窗口走来。
朱云天眼见避无可避,便把手朝脸上一抹,瞬间已装出一副憔悴模样儿,但这伪装在陈京看来太不成功,已经发福许多的老大就算被人狂殴一百拳,脸上怕也丝毫看不出伤心欲绝的真切。
“姐姐,是我!我能进去坐坐吗?”朱云天推开了门,站在门口,小声的请求。
朱宁巧起初看去,觉得这男子有点面熟,像在哪里见过,再听了声音,又细细端详,方才认出是朱云天。现在他的这副模样跟当初时的驴长脸已截然不同,宛如一个富家子弟,又像是全身官气的元廷大官。
“这是你的地盘,随便。”宁巧除了这句话,想不出还有什么可以对他说的。她回了桌前,重新坐下,拿起书来,又是一阵翻阅,只是心儿已不在书的上面。
朱云天留了陈京在门外,他进来后,本想坐在她的身旁,但一想还是小心为妙。若宁巧起了杀手,早就准备了什么翦刀之类的凶器,抱住他跟他同归于尽,那可就大大不妙了。
房内布置得十分精致,一张罗床摆在东角,床靠外一侧有衣柜和屏风隔开,内又有帘子,粉帘绿屏,显得极有女儿家闺房的氛围,不亚于鱼奴儿的小窝。西墙处放了一张方桌,桌后还有书架。这房内的每一处墙壁,都放置了光华四射的彩木与屏风,哪是牢房,根本就是一处休闲度假之地。
“多日不见,姐姐在想什么?这里,还好吧?”隔了十几秒,朱云天首先打破了这沉默的气氛。他必须先试探一下宁巧目前对他的态度。
宁巧不答反问,目光逼视着他,霎间就像变了一个人:“我倒想知道,你想干什么?把我关在此处,既不杀,也不放,难道你要把我软禁一世?这里表面胜似桃源,实是人间苦海。”
朱云天想了想,认真的道:“我不想把你关在这里,但外面太不安全了。我想保护你一辈子,真的,只要你不恨我……”
“哈,笑话!”宁巧冷笑起来,对他的这种想法感到不可思议,“你可以杀了我,亦可以用任何一种法子折磨我,但你休要妄想我能忘了这弥天的仇恨!”
最后的几个字,她几乎是使尽全力吼了出来。朱云天的这种要求确实太过分,“只要你不恨我”,连陈京在门外听了都大感汗颜,老大真能意淫的,你夺了她的贞操,杀了她的哥哥,灭了她的家,屠了她的乡亲,还有什么理由让人家不恨你?
朱云天羞愧的道:“姐姐,我说错话了,但我真的不想伤害你,否则我早把你杀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他在做最后的努力,一年多不见,他一下就感觉到宁巧整个人都成熟了许多,仿佛变得冷酷了,不再像以前那样多愁善感了。
宁巧道:“我明白,你想让我顺从于你,听你的话,是吗?但我做不到,我之所以苟活于人世,就是盼着你死在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