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割鹿记 第两百五十章 春狩狩的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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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大唐这一个元宵节从清晨时分起就瞬间让长安城里的人们兴奋不已。

因为坊门刚开,一个惊天喜讯就传来了。

以往每年元宵节都是放夜三天,但有些坊市还是有限制,有些坊门还是要关闭的,但今年的皇命下来了,从今年开始,今后大唐的元宵节虽依旧是放夜三天,但所有的坊市都没了限制,相当于这三天金吾卫就不管宵禁了。

长安城里的人可以真正通宵达旦的游玩了。

那不得舒服个三天三夜?

那些个原本出行不太方便的人心中狂喜,比捡了银子还高兴。

而且接下来还有好消息传过来。

晚上曲江游船会上不仅有那绿眸和沧浪剑宗的比剑,旁边芙蓉园的游园会里面还会竖一个巨大的灯轮,皇帝还令工匠们做了一株通天树,上面据说会挂满各地送来的贡灯,而且还特地从外地调过来一支特别厉害的打铁花的队伍。

那到时候那边的几个坊市,真的要火树银花不夜天了。

长孙无极每日里起床的时间都是一样的。

长安城中各坊的坊门打开时,他就正好打开房门。

一打开房门,他就看见长孙细雨提着一个食盒从一座假山上跳了下来。

他的宅子位于崇仁坊开通巷。

手握重权已数十年,他的宅院也配得上他的身份,占地之广,足以在长安所有贵人的宅院之中位列前三。

和裴府一样,他这种深宅大院里头,也是院子套着院子。

他的卧室位于西北角第五进院落内,周围有许多从湖州运来的石头堆砌而成的假山。

假山上还种着一些松树。

使得他倒像是孤零零的住在山岗之中。

寻常人以为他喜欢野趣,而且几乎都认为他的作息规律到了极点,什么时候睡,什么时候起,都是三百六十五天如一日。

但长孙细雨知道他并非如此。

她还知道他的卧室里头有好几条密道。

有的是方便他出去谈事情,有的则是用于逃生,而有的密道里头,甚至有保护他的修行者。

看着长孙细雨跳落下来,长孙无极脸上那一贯的威严神色便变成了暖意,他微微一笑,道:“好好的路不走,你这从假山上跳下来做什么?”

长孙细雨道:“我小时候就喜欢这样跳,今天就想这样跳一跳。”

长孙无极接了她手中的食盒,打开,用真气扫掉假山旁石头桌椅上的浮尘,坐了下来,然后从里面拿东西开始慢慢吃起来。

“为什么不去王屋山?”他边吃边看着在对面坐下的长孙细雨,“平时懒得看我,现在反而舍不得走了?你那伤不是还没恢复么?”

长孙细雨还是一副生人勿近的姿态,但她的语气却是比平时要温和很多,“我虽伤,但留在这里,别人想要杀你也难。”

“担心我出事?”长孙无极摇了摇头,他心里有别样的滋味,但脸上却是满不在意的样子,“放心,没有人会杀我,你受的伤重,你留下来,我反倒是要顾忌着你。”

“我感觉这座城里今天的杀意分外浓。”长孙细雨看了他一眼,道:“你说没有人杀你,我不太相信。”

“要从我手里拿点好处,那是肯定的,但杀我就过了。”长孙无极笑道,“一开始就找人打伤你,这就已经说明了这种态度。”

长孙细雨清冷道,“我不太明白。”

“真要杀我,那就不会打草惊蛇,就会直接杀了你,然后发动。”长孙无极道,“这城里那些位高权重的人心里都很清楚,给我的时间越多,我要反击起来,就越狠。”

长孙细雨道,“不会是故意误导你?”

长孙无极突然觉得她和小时候一样可爱,他忍不住笑道,“若是我真那么笨,那我怎么可能活得到现在。不管是不是杀我,我该做的准备自然都会做的。”

长孙细雨沉默了一会,道:“我不走是不是错了?”

长孙无极笑道,“你有什么错的。”

长孙细雨道,“让你投鼠忌器?可能他们看明白了,你倒是不怕死,也不在乎别人的死活,但你在乎我的死活。”

长孙无极摇了摇头,道:“去不去王屋山都没什么关系,只是他们要看明白我的一些设计和态度而已,这座城里的聪明人,在某些方面都有着默契,不懂得这默契的人,这两天就容易死。”

长孙细雨再次沉默下来。

她脑子里面除了修行,就放不下多少事情。

这些权贵的谋划也好,平衡也好,默契也好,她一贯都弄不明白。

这似乎的确不是她所能关心的事情。

她沉默了一会,看着停下来的长孙无极,却是微微蹙眉,道:“怎么不吃了?才吃了这两口,你不是最爱吃这白糖猪油糕吗?难道我买得不对?”

“这就是我喜欢的那家铺子的,你没买错。”长孙无极说完这句,也沉默了一会,然后感慨的笑了笑,道,“但再无敌的人,也敌不过时间。我以前早上随便能吃一盆子,但到了这个时候,我早上吃了一块,就觉得油腻吃不动了。”

长孙细雨的脸上没有什么明显的神色变化,但她的手指却是微微的颤了颤。

“最近回长安的人特别多,有个你认识的人也偷偷回来了。”

长孙无极看着她,突然又想到了小时候她和某个人打架,便笑了起来,道:“就是那个帮弟弟出头,却被你头都打破的。”

“李熏?”长孙细雨想了想。

她一直不喜欢想过去的事情,所以再想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她觉得似乎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

“这人现在七品巅峰,但他是正儿八经的李氏嫡系,所以你也懂的,他这七品巅峰,也比得上寻常修行地的八品了。你受的这伤诡异,你现在估计打不过他。”长孙无极认真道。

“我对他没兴趣,不会去见他。除非他想来杀你,否则我也不会和他打架,我伤好了也没兴趣找他再打一场。”长孙细雨也认真的说道。

长孙无极叹了口气。

“那你到底对什么有兴趣,我怎么感觉你好像对什么东西都没有兴趣?再优秀的男子你似乎也没兴趣看,虽说你满脑子都是修行,但似乎也是随缘,似乎也并没有追求什么极致的兴趣。”

他深深的看了长孙细雨一眼,“连玄庆那样的人都对人间还有兴趣,我怎么觉得人间都没有任何吸引你的地方,你到底有没有想过,你有什么有兴趣做的事情?”

长孙细雨清冷道,“有还是有的,只是可能未必有这样的机会。”

长孙无极的眼睛倒是瞬间发亮了,“能说给我听听?”

长孙细雨原本不想说的,但看着那一盒子开始发冷的白糖猪油糕,她还是改变了主意,道:“我想学着和某些人一样,有什么真正威胁到大唐,威胁到长安的事情来了,我就可以为这样的事情而死。但平时大唐自己人在窝里斗来斗去,我没什么兴趣。”

长孙无极愣了好大一会。

他拿了一块微冷的猪油糕在手里,还是咬了一口,慢慢的咀嚼着,唏嘘道,“原来你不是没有感兴趣的人,只是那些感兴趣的人,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说完这句,他也改变了一些主意。

“按我知道的一些消息,虽然李氏的安排很厉害,但未必能占到多少便宜,李熏这个人在我看来很有可能要死的。我本来可以想办法让他活,但你似乎对他没什么兴趣,那我不就不管了?”

长孙细雨点了点头。

她觉得这些人本来就和她没什么关系。

“今晚去不去看比剑?”

他又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长孙细雨想了想,道:“应该带着郭北溪的剑,我要去看一看。”

长孙无极点了点头,长孙细雨看了一眼食盒,“中午想吃什么?”

长孙无极笑了笑,道:“我让人已经安排了,弄了人参鸡汤,今晚上得必须保证精神好。”

长孙细雨想了想,道:“我再给你带罐子菜羹过来。”

长孙无极点了点头,“好。”

长孙细雨站起身来收拾食盒,突然又认真回了一句,“沧浪剑宗真的都听你的?”

长孙无极感慨的叹了口气,笑道,“可怕就可怕在这,现在长安洛阳有一大半的门阀都觉得萧真微和白有思这群人都是听我的,但谁也想不到沧浪剑宗底子里姓王。”

长孙细雨微微皱眉,道:“王夜狐?”

长孙无极见她一下子猜准了,倒是有些意外,“你怎么一下子就猜得到?”

“这人是八品,而且是很厉害的八品。”长孙细雨道。

长孙无极愣了愣,他这才明白长孙细雨的思路,他说那人姓王,长孙细雨就直接猜了厉害的八品修行者里那个姓王的。

长孙细雨此时却是脸色微沉,道:“他怎么能掌控沧浪剑宗?”

“神策军和飞龙军其实也都听他的。”长孙无极戏谑的看着她,道:“想不到吧?”

长孙细雨点了点头。

一个老太监。

一个只是专门负责向官员传递帝命的枢密使而已。

谁能想到他实际能够控制着这样的军权?

见着因为沧浪剑宗和郭北溪的关系,这长孙细雨多少有些兴趣,长孙无极才接着说道:“好多人看不明白,但李氏想必是看明白了。但王夜狐到底厉害在哪,李氏里面每一个人有我和他接触得多,所以估计会弄不明白。”

长孙细雨难得的问道,“这人厉害在哪?”

“李氏厉害的是底蕴,拿得出手的厉害修行者和玄兵多,能够调用的私兵多,但王夜狐真正厉害的并不是手里握着的这么多军队和沧浪剑宗。”长孙无极仔细的慢慢说道,“他最厉害的地方是杀人不见血的挑拨人心。有些时候,有些人的人心一变化,李氏布的有些局就破了。”

“李氏找到了牵制沧浪剑宗、神策军和飞龙军的办法,但没意识到这点。”长孙细雨瞬间理清了思绪,但她也懒得去想细节,只是问道,“所以你觉得李氏未必对付得了他?”

“未必讨得到多少好处,但若是两败俱伤,那也不好说。”长孙无极看着她,认真道:“而且李氏的布局一向是针对很多个目标,在他这边吃亏,或许在别的地方又能占很多的便宜。而且李氏让我感觉这次春狩打的最大老虎是王夜狐,但明面上是这样,暗地里说不定李氏有更大的老虎想打也不一定。”

长孙细雨微微皱眉。

平日里她对这些东西并不在意,但真正的风暴袭来,甚至威胁到长孙无极时,她才有些醒觉,平时自己对这些东西并不在意,是因为自己不需要在意,因为有这样的一株大树挡住了所有的风雨。

她觉得自己的性子是有些淡的。

就如很多年前,她对郭北溪等人似乎也不怎么在意。

和任何人的交往,她也不会主动。

有人邀请她,她感兴趣的,才会去,从来都不会主动发起些什么活动。

但等到这些人死去,永远消失在她的世界之后,她却感到了深深的悲恸,她才知道自己是那么在意那些人。

听着长孙无极对王夜狐的评价,她的心情不知为何就如当日听到郭北溪离开洛阳的时候一样。

长孙无极明明好好的在她面前说话,手里还捏着那块啃了一口的猪油糕,她却是莫名的有些紧张起来。

“王夜狐这人这么厉害?在长安一点声望都好像没有的样子,过去这么多年都没什么声响,若不是我知道他是八品,否则我连他的名号都不知道。”她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长孙无极道,“听你的意思,他都好像和你差不多厉害。”

听着长孙细雨还有些孩子气的话,长孙无极很难得的大笑起来。

“我年轻的时候住在洛阳,洛阳这座城和长安挨的这么近,但洛阳这座城就比较正常,后来到了长安,却发现长安这座城哪哪都透着不正常。”

“这座城里的人也都让人想不通。”

他看着长孙细雨,笑着道,“你那几个叔叔,现在还和十几个谋士在我那屋子里密道连着的密室里在商议,但他们想了十几年了,也都想不明白这些人到底是哪里有毛病。”

“你就说这王夜狐,明明那么厉害的一个人,比裴国公还厉害的老狐狸,改变一个八品修行者的心迹也只要随便安排个人给他看看。但他这一辈子你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他就是这么低调到了极点的隐着,就那么兢兢业业的做着皇帝交代的事情,和一个普通的老太监没什么两样。我查了他这么多年,他就是一点作奸犯科,谋逆的事情都不做。你说他隐忍不动,等待时机一下子弄个大的也就算了,但他这一辈子都快过去了,而且他这么多年调和人心下来,手里头握着这么大的力量,能做的有意思的事情,也就是和李氏掰腕子,那他似乎又对那龙椅没意思,他也不要名声,那他什么夜狐啊?都变成给李氏把尿的夜壶了。”

“但更可笑的是,他都这样了,年轻力壮的皇帝偏偏就不等着他生病老死,还偏偏要和他决个生死的样子,你说谁更有毛病?”

“而且皇帝这么多年一直心心念念想着打高丽,你那些叔叔处心积虑的查证了十几年,也根本想不出他这到底是为什么,都好像根本没有理由的。”

长孙无极都想不明白的事情,长孙细雨当然想不出原因,她只是下意识的关心城里那些站在最高处的修行者。

“你说王夜狐改变一个八品修行者的心迹也只要随便安排个人给他看看,这个八品是谁?”长孙细雨莫名的觉得若不是和自己有些关系,长孙无极也不会特意的提上这一句。

“李得意。”

长孙无极异常干脆的说出了这个人的名字。

“他这人厉害。”

他看了长孙细雨一眼,接着道,“他姓李,但不是李氏嫡系,所以一牵扯父辈的党争之后,他在长安原本就没有前途可言了,但谁能想到,他在外面流浪了这么多年,却还能凭着修为返回了长安。李氏磨了他这半辈子,把他磨成了一柄利器,他原本也应该听天命,没有什么争的心了。但我知道王夜狐要安排李熏给他看一眼,这一眼下去,恐怕李氏熬李得意半辈子的苦心就白费了。”

长孙细雨看着他,道:“我不太明白。”

长孙无极笑眯眯的,他知道她哪是想不明白,而是没有兴趣去想,但今日里她这么有耐心的陪自己在这里说话,却已经是破天荒的头一遭了。

他慢慢说道,“李熏也姓李,但他是李氏嫡系,正儿八经的陇西李氏血脉。李得意一看李熏,就会发现截然不同的人生。李熏现在修为和计算应该不如他,但李熏年轻,李得意就看得出来,可能要不了十年,至少李熏在修为上就可能超过他了,而且这场大戏过后,同样返回长安,李熏恐怕会爬得比他更快,比他更高。这人吧,活到一定的年纪,就都明白有些东西不属于自己,争也是争不来的。但人天生就有毛病,很多时候却又明知不可为却偏偏按捺不住。李得意如此,萧真微也是如此…有时候一口气不是磨没了,只是压得深,总有可能撒出来的。”

说完这些,长孙无极想到那个和自己一样老,无声无息般在长安呆了这么多年的王夜狐,他顿时又忍不住觉得这个人的毛病真多。

“如果李得意是王夜狐的子弟或是门生也就算了。但李得意和王夜狐压根一点关系都没有。他是觉得李氏对付自己不爽呢,还是纯粹就看着李氏不爽,就想坏李氏的事情呢?”

“倒了一个王夜狐,再出一个李得意,让李氏白忙活?”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摇头,看着长孙细雨认真道,“你倒是对的,大唐窝里斗的这些事情,真的有病,没意思。”

长孙细雨低垂着头。

这个时候她忍不住在想一个问题。

王夜狐倒了若是将成就一个李得意,那终有一日,长孙无极也会离开这世间,那他倒下之前,他会成就一个谁?

李得意坐着马车,刚走到一条河边,微暖的风吹开车帘的时候,他看到了河里有一条船。

船头站着一名年轻人。

他的呼吸微微一顿,这车窗帘子便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扯住一样,保持着那荡开的状态,一动不动了。

那年轻人似乎也刚刚返回长安,他站在船头,不断的看着沿途的景致。

他风尘仆仆。

然而身姿挺拔,气血雄浑,说不出的志得意满。

这人和年轻时的李得意有些像。

同样的意气风发。

但他比年轻时的李得意更为强大。

天底下这样的年轻人并不多。

尤其这人的气血迥异常人,是李氏嫡系。

所以李得意看到这名年轻人的时候,就想出了他是谁。

李熏,进士及第,太学助教,因罪流放象州,但他现在却已经返回长安。

李得意之前并不知道此人也暗中返回了长安,但他知道陇右节度使郑竹也已经和其心腹们暗中接受调度返回了长安,而此人是郑竹的好友。

李得意安静的看着船头上那名年轻人。

直到马车驶入一条小巷,那荡起的车窗帘才落了下来。

很多年前,他离开长安的时候,只剩下一个修行者的身份。

很多年后,他回到长安,却似乎依旧还是一名修行者。

哪怕明面上给了他很多,但看到这名年轻人的时候,他却再次产生了当时离开长安时的情绪。

当时烟雨空濛。

他在雨中回望长安,只觉得远离了世间的权势中心。

而此时身处这座城中,看着船头上那名年轻人的时候,他突然觉得自己还是被排除在权势之外。

也就在此时,紧挨着皇城的布政坊里头,一个陈设异常简单的院落之中,一名很年迈的宦官这时候才开始吃早餐。

他的早餐很简单,一大碗清粥,配着一个咸蛋,一碟腌瓜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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