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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明余晖 第五七二章 这是何意?往后…靠你了
宫中的氛围很压抑,有一种黑云压城的紧迫感,无形的大手仿佛揪住每个人的心。
“舟车劳顿这么久,坐下歇会。”
朱泠婧话音刚落,苏依依就端着托盘走了过来,她看着比平常多了一丝木讷,有点神游物外。
周长风苦笑道:“陛下,我坐了几十个钟头的飞机,现在特想站一会。”
“这样啊,随你。”朱泠婧莞尔一笑,继续埋首看书,“出去这些天感觉如何?”
“还行,挑了些有用的东西,只用了预算的一小半。”
“你倒是会过日子。”
“运气好,重要玩意反而没花大价钱就搞到手了。”周长风想到了从阿尔卡特电气公司那儿顺带买下的多腔磁控管试验品和设计草稿。
二人一问一答的对话,看似从容淡定,可心底里免不了忐忑。
少顷,她又说道:“等天亮了,你就到兵部述职去。”
“明白。”周长风和她四目相对。
卒中对朱士堰的身体造成了不可逆转的伤害,当时能侥幸脱离危险已是奇迹,堪称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第二只脚刚迈进去突然收了回来。
后续的精心照料与调理客观上让他恢复了不少,但重病之后的虚弱身体就像破旧的机器一样终有个寿命极限。
入冬的一次着凉引发了肺炎,起初大家以为只是小小的感冒而已,但症状的加剧和随之而来的高烧很快让大家惊慌失措。
太医院见情况不对立马对症下药,使用被誉为救命神药的清热定——也就是青霉素。
青霉素现在有两家大明药企在售,药品名分别为清热定和祛疾安,二者的产量都极有限,多数优先提供给军队使用,寻常百姓有钱也难觅正规购买渠道,因此黄牛与黑市十分猖獗。
这个年代的细菌不曾见识过抗生素,耐药性低下,药效起初显著,然而拖拖拉拉好多天都没有完全痊愈,随后病情再次加重。
无论是按照专业知识还是更玄学一些的女人的直觉,朱泠婧都笃信关键的时刻即将到来。
这不是最好的时候,但幸亏……也不是最坏的时候。
在去年,江王还只是個醉心于学业的年轻人,但眼下经过一年多的抓紧培养,他已经有了七分羽翼。
权力的冲突与矛盾因此不可避免的、自然而然的产生了。姐友弟恭?那只是表象而已。
固然有明一朝皇族内部比较和谐与接地气,但不代表朱氏后裔能在面对权力时依旧宽仁。
如果现在就要交权让位,朱泠婧无疑是不甘心的——要么从一开始就别让我来顶包,要么就让我有始有终,哪有这样有名无权的半吊子?
用过即弃,何其冷漠,任谁都难以接受。
可叹的是,在权力与地位面前谈论亲情、感情、友情都至为可笑。
何况她本来就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没多少感情可言。
数年前她做梦都没想过自己竟有机会坐上御座,数年后她不得不面对两难的境地——如果父亲真的决定现在就让她走人,究竟该不该坚持?
去年和前年,作为皇族中稀罕的参政者,身为执行会特别顾问的朱泠婧在中华党之中地位超然,也经营起了自己的关系网和班底。毕竟大明皇族实在没几个人从政,性别因此无关紧要。
可是当皇帝与太子的突然变故以后,不少追随者在观望以后纷纷选择跑路重新站队。
很明显,皇帝死里逃生以后大力栽培二皇子江王,要不了几年江山社稷就要易主,自然是尽快改换门庭为妙。
到了现如今的至昌四〇年十一月,真正忠心追随的人已经寥寥无几了,在他们当中,周某人又是最特别、最重要的一个。
事实上假如没有周某人的存在,她压根不会在坚持或放弃之间犹豫,而是直接选择果断放弃。
周长风本身不喜欢从众,而且势不妙就匆忙改换门庭属于极其投机的行为,为人不齿,以后根本抬不起头。
另外,周某人自认为个人操守的底线是哪怕做不到投桃报李也不能落井下石,要知道自己一路上如此顺风顺水相当程度上要归功于朱泠婧,如果选择抛弃实在是问心有愧,索性就继续下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种一朝天子一朝臣的站队问题,即便最后错了,顶多是不受重用、后半辈子赋闲在家,亦或是任个闲职。清算是不可能清算的,又不涉及谋反,宪政背景下把事情做绝的可能性几近于无。
长期以来周某人对这方面极为谨慎,从不和任何人讨论,最多也就是和夏筱诗含糊其辞几句。
昭仁殿东次间之中,墙壁上的时钟显示现在是早晨六时有余,距离官署上衙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
在飞机上睡足了觉的周长风毫无困意,翻阅着一份份往期报纸。
一个月前他在谘政院外别有用心的安排了那次临场演讲,给谘政院的众多议员施加了莫大的压力,日月社、中华党、开拓急进会趁机大肆宣传形形色色的“危机论”,并且抨击个别议员。
有人更是悲愤的煽情道:「文恬武嬉,视军国大事如儿戏,罪铭汗青!」
一部分成为集火焦点的议员被视作软弱、天真、愚蠢的贼子,实乃大明之祸害——也许本意并非卖国,但宣扬的政策却是卖国!
以至于不少议员担心引火烧身赶忙澄清,或者干脆称病告假去其它地方避风头。
迫于压力,谘政院财务会不得不召开记者会,公开承诺将会慎重确定明年的财政预算案。
税赋监也表示正在考虑是否增发钞票,在谨慎评估以后才会开动印钞机,避免引发超出可控范围的通货膨胀。
各大报纸每天都有署名或匿名的社论,评点这方面的现况,其中往往还附带见解和建议。
周长风看得津津有味,这种民间大家指点江山、评议朝政实在是有趣,偶尔还能瞧见关于朝堂之上的阴谋论和稀奇古怪的推理。
“大号的草台班子而已,哪有这么多缜密构思和高瞻远瞩。”
他把几份报纸收好,放回了边上的书架,起身离开。
周某人连夜返京的消息瞒不了多久,本就是乘坐专用客机而来的,还没下飞机已经为人知晓了。
最近几天的京城权贵无不忐忑难安,极少有人能踏实睡着,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大家一早醒来时得知了周某人忽然出现的消息。
兵部官署外总是排着队,尤其是战争时期,每天都有大量前来述职或领受任命的军官。
周长风在众目睽睽下走进官署,向前来接待的文职中尉打了声招呼,随后来到了二楼。
匆匆忙忙的张熙一见他就拱手道:“周待诏这是来述职?在下刚巧有空。”
右侍郎作为三把手基本上包揽了主要日常事宜,干的杂活最多,但现在这个情况张熙就算没空也得有空。
几名官吏和打字员也跟了进来,问答声、交谈声、打字机的噼里啪啦声充斥着整个房间。
因为汉字的特殊性导致难以制成小型打字机,所以明人尽管制造了复杂的大型汉字打字机,但为了提高工作效率,使用字母拼音的打字机也同样广泛使用。
大家都有些心不在焉,在这个关头,表面上的问答已经成了程式化的对话,有时候前言不搭后语、毫无逻辑性。
在所谓的述职开始约莫半刻钟后,房间外有人叩门道:“林阁老到。”
门开了,面带微笑的林羲慢步走来,里边的几人在诧异之余回礼问候。
“您也来了?”周长风笑道:“看来在下去德法转悠一圈很受关注啊。”
“嗯,这一趟大有裨益。”
“总而言之,有劳周待诏亲赴异国了,收货甚大,还这般精打细算剩下大半预算。”张熙随口说着客套话。
“没什么辛苦,应该的。”神情平静的周长风迅速跳转话题,不紧不慢地说:“现在这战争呈现出相持态势,必须要殚精竭虑,上下一心。”
房间里的空气好似凝结了一瞬。
少顷,林羲沉吟道:“上下一心吗?周待诏这是何意?”
周长风侧首看了眼窗外,接着迎着这位国防阁臣的目光,正色道:“我只是军人,以我浅见,大方向不应该说变就变,能服众、压得住异见才行,顺着现有趋势来,等仗打完了什么都好说。”
一秒、两秒、三秒的沉默之后。
“原来如此。那便不打搅你们,公务不少,这便走了。”
林羲拿到了想要的答案,不做停留,说走就走。
没过多久,所谓的述职也草草告终了。
周长风乘车离开了兵部官署,轿车沿着崇礼大道一路向西驶去。
等驶出崇礼大道来到中正大道时,城市的烟火气一下子就显现了出来,街道两旁的商铺、来来往往的行人、叮当叮当的有轨电车……
当天傍晚,卫戍指挥使司下令京城与京畿戒严,禁军及陆军各部不许擅自离营,除哨兵以外的其余枪炮封存入库。
主要权贵的宅第外都多了些身影,基本上都是五、六人的巡警或锦衣卫军士,美其名曰“护卫朝中大员人身安全”。
夏筱诗不由得分外紧张,她轻声问道:“先生,这架势好吓人。”
“情理之中的阵仗,没什么可怕的。”周长风攥着她的手,不以为意地道。
没事,储藏间的隔间里有冲锋枪和自动步枪。
“希望…希望一切安稳。”
“肯定的。”
軍事政變在理论上具有可行性,其实并不需要多么缜密的计划、浩大的声势,只要满足基本政治条件,那么有几百人攻占最高官署就可以了。
陆战一旅虽然还在万里之外的瓦胡岛,但原驻地的留守处也仍有数百人,甚至还有几辆坦克和装甲车。
政变的麻烦之处在于必须做绝,这在眼下国运之战的背景下非常棘手,如果选择这条绝路,那么这场战争几乎可以说要到此为止了——那将比大清洗还要夸张。
政变不彻底等同于彻底不政变,妥协的政变是自寻死路。
中國数千年历史太过漫长,回首过往,正路、歪路、邪路都曾经有人走过,前人已经把路给走死了,后人没有办法,此题无解,猜疑链太长。
当夜,十多名阁臣和勋贵集体入宫等候。
紫禁城很少见的灯火通明,一群人聚集在太医院之中。
夜半,十一月初七在不知不觉中到来了。
相比起啜泣的弟弟和一片叹息的阁臣勋贵,朱泠婧自始至终没有落泪,她只是垂首不语。
“还是对不起你,当年没挑中合适的人,这些年苦了你了。”病榻上的朱士堰盯着女儿的眼睛。
后者轻声回道:“都好多年前了,意外而已,料不准的。”
“是啊,预料不中的……”朱士堰咳嗽了几下,缓缓说道:“半场难分胜负,担子很重啊,往后……靠你了。”
朱泠婧的双眸中仿佛流露出异样的光彩,她双手微颤了一下,欲言又止,整整十秒后才一字一句地说:“善始善终,请放心。”
“管教好你的人。”朱士堰又严肃的提醒了一句。
最后的最后,他感慨道:“四十载方见国朝中兴之世,足矣。”
上弦月如半截银碟悬于夜空,一片又一片稀薄的云朵飘过,遮盖住星光灿烂的银河一角。
斗转星移,这一宿尤为漫长。
周长风或许是所有权贵之中最为淡定的,他甚至睡得着觉,还睡得很沉,似乎完全置身事外。
拂晓时他醒了,发觉身畔的妻子紧紧的贴着他,双手握着他的胳膊。
稍一动弹,夏筱诗就睁开了眼。
周长风伸手捏了一下她的鼻子,笑吟吟地说:“和话剧看多了,这么紧张干什么?”
“我就是…睡不着嘛……”
“没事,还早,伱接着睡吧。”
周长风没洗漱也没更衣,走出房间下到了一楼。
林溪和其他侍从们都起得很早,她非常小声的汇报道:“外边那些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
稍后没过多久,叮铃叮铃的电话声突然响起,让大家都怔了一下,从没有过这么让人忐忑的情况。
周长风走过去接了电话,这是宫中打来的。
忽然,林溪拿出了一封盖有宫正司印章的信,“啊,将军,我有些慌神,忘了给您,这是先前有人递送来的信,要您亲启。”
「上皇说:亲友和睦乃长久之计,得胜之后择机而禅,仍遵‘兄终弟及,父死子继’之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