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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卫东官场笔记 第810章 调研(下)
第810章 调研(下)
原本安排听取开发商的汇报工作及共进午餐也随之调整,由建委副主任全程参与。官场和商场都是这样的规律,谁也不是永远的中心,这个中心随时会因为更有实力的角色出现而位移。
秦飞跃很重视这次接待周昌全的意外任务,他没有让办公室人员办理,而是亲自给几位朋友打电话,落实了枪支。
再联系了在卫生局当一把手的同学,要求抽派两个人员随行检查。
他当了十几年正科级干部,这个年龄继续上升的空间已经很小了,年龄是个坎,很多优秀干部的仕途都终止于此。此时他对仕途看的比较淡了,并不奢望在政治上有更进一步的发展。
不过,他还有另一个想法,想着临退休之前,能够将级别提一提,到人大或者政协任个副职,退休以后享受副处级待遇,这是他心里最大的希望。
秦飞跃早就想去找侯卫东了,可是临行前还有些踌躇,怕侯卫东当了省级领导就不认以前的弟兄。他正准备抽时间前往岭西之时,侯卫东先打电话找他,对于他来说,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办妥了猎枪之事,他开着车前往了上青林,找到了贺合全家,和防疫部门两位工作人员一起检查了水井。
村支书贺合全平时话不多,是心里装事之人。见到防疫人员检查自己家的水井,挺不高兴,当防疫人员进了厨房,他忍不住对着前任镇长秦飞跃发起了牢骚,道:“周昌全到我家来吃个饭,难道会被毒死。到我们这儿吃饭人很多,从来没有出过事,难道当官的命就这么金贵?以前侯卫东在这个山上喝酒吃饭拉屎,一样过得很好,怎么到了省里就变得那么妖里妖怪?”
秦飞跃递了一枝烟,赶紧解释道:“老贺,侯卫东老弟没有变,周省长是堂堂常务副省长,侯卫东作为下级有这个责任,要保卫首长的安全嘛,老贺你要理解,这是他们的规矩。侯卫东是什么人,你还不了解吗?”
贺合全抽着烟,仍然发着脾气,说:“我就看不惯这些人到家来吃饭,还要检查我家的水井,难道我的命就不是命?难道我不怕死?我不欢迎这样的领导。”
秦飞跃劝道:“侯老弟是好人,如果当年他没有带领大家修这路,上青林哪能这么发财,你也买不起小车,住不起洋房,侯老弟的面子无论如何你都要给。而且,周省长能来,这对整个上青林发展有好处。”
想到这一节,贺合全心气才顺了,道:“看在侯老弟的面子上,就让防疫人员去检查吧。”
想通了接待周昌全的好处,贺合全这才主动招呼自己的婆娘:“你到各家各户去收点风干野山鸡,要晒好的,有霉点的不要。”
贺合全的老婆是爽利人,快手快脚走出去,她是支书的老婆,又是老板娘,大家很给面子,不一会,她就收到几只风干野鸡,还意外收到一只野兔。这是上午才打死的野兔,那家人正准备吃,就被贺合全老婆碰上了给拎了回来。
贺合全还亲自出动到山边一个老猎人家里提了一腿腊味野猪肉,切成薄片,放在铁锅隔板上蒸。蒸熟的腊味野猪肉与放在水里煮熟的味道完全不同,蒸熟的味道颇为醇香,这是水煮所不能比的。
秦飞跃和贺合全为迎接周昌全和侯卫东的到来做好了充分准备。
此时,侯卫东正陪着周昌全来到了张家水库,水库的工作人员意外地见到了周昌全,备竿,泡茶,一翻忙碌。
等周昌全站在水库边看了一会风景,工作人员将准备好鱼竿递了过来,将泡好的益杨茶放在了两人面前,他们一时没有更好的杯子,只能用益杨特有的大号搪瓷杯。
侯卫东介绍道:“周省长,这是益杨的特产土茶,就要用这么大的杯子喝,才过瘾。”
周昌全调侃道:小侯啊,你那时在这里当的是益杨新城管委会主任吧,经常到这里来,还很逍遥嘛。”
侯卫东不好意思道:“老领导,这里我倒是常来,图个清静,而且鱼的味道好。”
侯卫东以前到水库,接待领导与自己逍遥的时间各占一半,那时还在当益杨管委会主任的时候,日子过得的确惬意洒脱得多,忙碌之后,躲到这里,有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快乐感觉。
此时,再到水库,却觉得世事繁杂,很难有当日拼命工作以后的单纯快乐。
周昌全运气不错,没多久就钓了好再条二指宽的土鳞鱼,兴致大增。而侯卫东的运气就稍稍差一些,只钓起了一条。
侯卫东每次来水库,多半时间是放个鱼竿在水里,然后泡杯茶,躺在凉椅上,享受舒适的日子。因此,他的钓鱼技术一直没有得到提高,运气差是客气话,技术差是实话。
张家水库的鱼向来是粗糙闻名,从水库将鱼钓起,现场宰杀,取几瓢井水,拍烂几块姜,煮好以后,放一点盐,最多再放些一些长在周边田野里的鱼鲜草。
这是侯卫东在张家水库一直未变过的吃法,向来是被认为最环保最卫生的,只是省委常委周昌全要在这里吃饭,侯卫东就亲自喝了几口井水,鱼汤煮好以后,他首先尝了几口。一切正常,这才道:“周省长,鱼好了。”
周昌全站水边,背着手,来回踱着步,他身材削瘦,背影略略有些佝,微白的头发在风中微微飘动。他根本没有想到侯卫东还有以身试井水的行为,端起侯卫东递过来的鱼汤,嗅了嗅,赞道:“真香啊。”喝了两碗鱼汤,他却不肯吃鱼肉,只是吃着鱼鲜草。
他看见水库边有一位打草的老农,放下碗,取了一枝烟,走到了老农身边,先将烟递了过去,然后道:“老乡,过来歇会,我们摆一摆农门阵。”
龙门阵本是巴渝之地的流行语,这十来年随着两地的交往频繁,此语也在岭西民间流行,那老农显然听明白了,他接过香烟,美美地抽了一口,眨巴着眼睛,问:“摆农门阵?看你的样子,应诿是干部,想问啥子嘛。”
周昌全笑了起来,道:“随便摆一摆农门阵,你吃饭没有,过来一起喝鱼汤。”
水库喝鱼汤是平常事,在周昌全的全力邀请下,老农放下背兜,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坐在了周昌全旁边,他对鱼汤不太感兴趣,第一筷子就伸向了炒猪头肉。这个卤猪头肉是水库主人嫌菜不够丰富,特意从灶头取下的老肉。
“老刘,农业税取消以后,你们的日子应该过得不错。”
老刘脑袋摇了摇,一脸苦相,道:“农业税和三提五统都取消了,我们不从包包里头拿钱出去,但是包包里面就没有几个钱,还是不富裕,吃得起饭,得不起病,上不起学。”
“你们村里有好多人?”
“我们这里张家水库村1300人,我们村人口多,土少,人均有0.7亩水田,还有一分地,这点田土只够吃饭,找不到钱。”
周昌全对这话题很感兴趣,他取出小笔记本,道:“我们来谈具体点。”他一边说,一边给老刘夹了亮晶晶的肥肉,道:“你别客气,整一块带劲的。”
侯卫东见到如此肥的肉,想在流在嘴里的油,心里觉得闷得慌,而那位老刘吃得挺香,黑瘦的身材、满脸的纹路与亮晶晶肥肉构成了奇异的对比。
周昌全开始刨根问到底,道:“你今年打了好多谷子。”
“我打了八千多斤谷子,自己吃个二三千斤。今年谷子只有八角多一点,有四千多块的收入。除去肥料一千五百多块,还有人工,一年种谷子没有什么搞头。”
“包谷收了多少?”
“包谷收了四千多斤,主要用来喂猪。”
“油菜和其他蔬菜没有?”
“有一些,是自己吃。”
“喂猪没有?”
在一旁没有说话的张家水库老板道:“老刘是养猪大户,这两年有些搞头。”
老刘道:“养猪也是空搞灯,今年我喂一头母猪,下了10头,扣除了养猪的电费和燃料费,以及玉米的钱,养猪最大的好处就是一堆猪粪。”
“你娃儿没有在家吗?”
“我家娃儿都在外面打工,每年汇些钱回来,否则家里更穷。”
周昌全根据老刘的话,仔细算了帐,对侯卫东道:“老刘家庭应该还算好的,他们家里没有读书娃,如果有一个读大学的娃,老刘劳作一年,还是欠钱。”
侯卫东道:“这就是典型的读书致贫,更严重的则是因病致贫,读书致贫还是希望,而因病致贫只能让一个农户陷入绝境。”
“靠着人均不到一亩的田土,想从土地上致富,很难。”周昌全将此事接到了自己的调研内容,道:“现在全省的失业人口没有包括农村的剩余人口,一家人只有这么点田和土,老两口就做完了,年轻人就应该算作失业人口。增加就业机会,提高农民收入,还是从工业入手。这也是调研的重要内容。”
他又道:“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国家实行的土地国有制和集休制两种形式,给了广大农民一个安身立命之所,如果实行土地私有制,必然会发展成土地兼并,失去土地的农民将是社会的乱源。”
吃过午饭,周昌全也没有休息,带着侯卫东朝着青林山开去。
长期住在青林山,并不感受到其美丽,离开青林山以后,再次回来,眼前的风景就会让人心动。侯卫东是上青林公路的始作俑者,此时行走在盘山路上,他心中即有成就感也有怀旧之感。
一路看风景一路往上行,转眼到了英刚石场,这是侯卫东和曾宪刚开办的第一个石场,这个石场是上青林首个大型石场,开了行业之光为侯卫东和曾宪刚提供了第一桶金。
石场经过多年开采,盖山被揭得差不多了,表面几乎全部裸露出来,黄色的土色就如美女脸上的伤疤,破坏了整体的协调。
从张家水库出发以后,侯卫东就坐上了周昌全的小车,一路介绍基本情况,到了英刚石场之时,他道:“周省长,这个石场是英刚石场,上青林最早的一家石场,为上青林发展建设做出了贡献。”
周昌全很有兴趣地道:“我们先去看看上青林的第一家石场,这是上青林的小岗村。”
听了周昌全如此评价,侯卫东觉得有些汗颜,这个石场是带了风气之先,可是也为侯与曾带来了丰厚收入,似乎在道德上并不高明。他谦虚地道:“周书记,这就是一个普通的石场,与小岗村的石破天惊差得太远。”
走到英刚石场前面,侯卫东看见一位头戴安全帽的人正在对着一辆货车大喊大叫,虽然隔得远,他还是一眼就认出这是独石村的民兵连长杨炳刚。他一直在帮英刚石场做事,英刚石场卖给曾宪刚以后,仍然在这里。
英刚石场这个地址选得很好,整个山都很厚,虽然开采了十年,半边山都开采了,肉眼都能看出这个山的石头储量仍然很丰厚。
侯卫东走近之时,杨炳刚才认出他,道:“疯子,是你吗?你怎么想到这儿来了?”侯卫东上前给杨炳刚肩膀一拳“杨炳刚,好多年没有见你了,你怎么没有变化。”
杨炳刚嘿嘿地笑出一口白牙:“怎么没有变?你看我晒得多黑?”
杨炳刚抬头看到周昌全,吃了一惊。周昌全以前是沙州的市委书记,经常在电视上露脸,大家都很熟悉,虽然后来到了岭西,也时不时在电视上露脸,因此杨炳刚对周昌全的相貌记得特别清楚,他结结巴巴地道:“周书记,你好。”
侯卫东介绍道:“这是独石村的民兵连长杨炳刚”他回头又问了杨炳刚:“你还是民兵连长吗?“杨炳刚摸摸后脑,憨厚地道:“我还是提拔了一级,从民兵连长干到了村委会副主任,”
侯卫东笑道:“那村支书是谁?”
“村支书是江上山,村主任是何红富。”
侯卫东就向周昌全介绍道:“独石村的村长叫江上山,十几年前我在独石村当干部的时候他就是村长,现在当了村支书。”
周昌全的注意力很快被这个石场吸引了,石场被开成一个大大的梯田,虽然很高很壮观,但是一梯一梯梯形开采,逐级后退,看上去并不危险。他背着手来到了布满灰尘的管理房,迎面就看见了英刚石场安全规则,这个安全规则已经十分陈旧了,可是由于是封在玻璃镜框里,里面的字迹还能看的清楚。
在守则最下面还有侯卫东三个字,时间标注为1995年。
看到这个安全守则,周昌全道:“卫东,这个安全守则是你制订的吧”。
侯卫东对这个守则相当有感情,当年为了制订守则,小佳从建委带了不少资料回来,但是,最精华部分还是根据具体情况制定的。他道:“当时石场遍地开花,接连出了两个大的安全事故,为了安全起见,我结合实际经验和一些规范制定了这个安全守则。”
他扭头对杨炳刚道:“这个守则用了快十年了吧,现在出来许多新技术,怎么还不换掉?”
杨炳刚由衷地道:“这个守则定得好,我们上青林都在用这个守则,只要执行这个守则的矿山都没有出事故,现在县安监局将这个守则略作修改,发给各个矿山。”
他又笑道:“疯子,我们村里迷信的老人家都说你是天上的什么星星下凡,用了你制定的这些东西都不会出事?现在村里还有人把守则挂在墙上辟邪。”
周昌全听到这个说法,闻声大笑“侯卫东,你和钟旭一样,都可以捉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