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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血 第七百八十四章 议和(六)
大秦咸宁六年的冬天对于大战方歇的河中来说,无疑是个寒冷的冬天,数万河中子弟战死沙场,给本就缺少丁口的大门小户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霾。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场胜利得来是如此不易,上面更是浸满了河中以及秦人北来将士的鲜血,却是无疑给这片在胡人治下百余年,也被胡人蹂躏了百多年的残破之地瞬间注入了强大了活力。
自唐末乱世到如今,胡人屡屡入寇,河中之地也屡屡首当其冲,河中男儿们放下锄头,拿起刀枪,在这片古老而又肥沃的土地上与敌人厮杀不休,无分贵贱,无分良庶,抛头颅洒热血,为了这片土地,为了身后的家人老小,虽死犹荣。
无奈,朝廷暗弱,中原到底分崩离析,契丹人来了,他们挥舞着弯刀,纵马而来,将本来繁华的城市村镇变为一处处人间地狱,再多的鲜血,也无法阻挡契丹铁骑的脚步,契丹人,终于在名义上拥有了这片土地。
但河中子弟并未就此屈服,在那数十年间,河中风起云涌,遍地烽火,他们杀死辽人派来的官吏,劫夺辽人的粮草辎重,多少慷慨激烈的河中男儿,即便家破人亡,即便肝脑涂地,也不曾稍稍低下自己的头颅,因为他们记得,自己是汉人,曾经让天下俯首的汉人。
不知过了多少岁月,河中渐渐变得荒芜,他们也渐渐看到了希望,因为他们眼睁睁看着这些茹毛饮血的契丹人渐渐变得没落,渐渐变得衰弱。
辽人亡了,但河中子弟望眼欲穿,却并未盼得王师北来,来的却是比契丹人更加凶残,也更加暴虐的女真人,中原依旧诸侯割据,烽烟不休,而女真人。却是那般的强横不可一世。
他们渐渐变得绝望,麻木,因为河中子弟的鲜血已经流干,他们食不果腹,他们饥寒交迫,孩子生下来便没有了父亲,新婚的妇人瞧不见自己的男人,白发苍苍的老朽再也看不到自己的儿子,一切的抗争,都失去了意义。
这一次,他们选择了屈服,他们跪下了自己的双膝,木然瞅着那些残暴的征服者们在生养他们的土地上横行无忌,双膝一旦着地,便不曾直起来,他们眼睁睁瞅着女真人抢走他们的女儿,媳妇,杀死他们的亲人,奉上最谄媚的笑容,以免灾祸落在自己头上,将屈辱与愤怒深深藏在心里,等待着那萌芽的一天。
而这一天,一等便是数十年,还好,这一天终于来了,十余年前,秦人北来,败女真人于汾水河畔,虽然秦人还是走了,但总归是让女真人知晓,汉人不是猪狗牛羊,河中虽说越发荒凉,百姓日子过的越发困苦,但女真人却是来的少了。
而十余年后,秦人再次北来,一切都不同了,河中男儿终于拿起了刀枪,用数万人的鲜血作为印证,河中,这片汉家热土,终于不再为胡人所统治。
这一天让人等的太久,惟其如此,才越发显得珍贵,河中盛时,有民百万户,而今,却已剩下不足二十万户,何等的惨烈,又是何等的悲凉?
数万青壮喋血沙场,对于现在的河中来说,无疑已到了极限,可以想见的,这个冬天过去,春日来临,又有多少户人家生计维艰,又得有多少人家粥儿卖女才能苟活于世。
但这个冬天,却让河中百姓看到了真正的希望,这个冬天是如此的不同,彷如涅盘重生,再也不用担心女真人的官吏来家中收税,也不用将家中女儿藏个严实,只用算计着来年下个力气,多整理出几亩荒地,咬紧牙关,待到来年秋收,便也能让一家老小吃饱,活下去,只要活下去,日子便会一年年好起来,没有了女真人,凭什么不能过上好日子?对于他们来说,这个冬日寒冽的冷风都充满了不一样的味道。
而那些热血澎湃的年轻河中汉子们,在大胜的消息传来的第一时间,便已经开始打起了收拾行装的念头,他们呼朋唤友,在家中父母妻儿不舍的眼神中默默收拾好行李,睁着红红的眼睛,迎着寒风,与一群群同样衣衫破烂,同样不惧风雪,满腔激烈的北地汉子们结伴,向着城镇方向而去。
从军,从军,杀胡,杀胡,为了荣华富贵,更为了自己的儿子不用低头屈膝于异族,自己的女儿不会为人所侮辱,也为了过往那些不堪回首的屈辱日子,七尺男儿,即便战死沙场,也总好过如以往那般苟活。
于是,惊人的一幕在河中大地上演了开来,在这北地最寒冷的时节,各处早已停歇了的募兵之处,挤满了年轻力壮的河中汉子,他们木着被冻的满的血口子的粗糙大脸,操着河中特有的腔调,笨拙而又焦急的与募兵的秦人打着交道,目的却只有一个,从军,杀金狗。
而那些稍微消息灵便一些的,则吼叫着询问,猛虎军缺不缺人,因为他们听闻,在北边打那场大胜仗的时候,战场上所有将士,都呼喊着猛虎这两个字,而也正是如同这两个字化身般的大将军,大英雄,率领着成千上万的人家,将女真人的军队赶回了太原府。
无疑的,猛虎这两个字便好像带了一种无法言喻的魔力,成为了河中百姓心目中神话一般的存在,而加入这样一支军伍,对于这些年轻的河中汉子来说,也将是无比神圣的。
和别处战事结束的时候的不同还有很多,比如本应充塞于路的饥民根本不见踪影,甚至比河中往年都要少上许多,这也好理解,河中人丁日少,荒芜的土地太多太多,从大秦起兵北来到现在,年余光景,根本不用怀疑,秦军在这片土地上得到的帮助真的是太多太多,兵员,粮草,随着金人节节败退,最终一败涂地,河中所受战乱之苦却是微乎其微,有了大片的土地,政令也是得当,饥民也就没有产生的道理。
随着战事结束,可以想见的,来年即便负责耕作的只是些老人孩子,妇人,也已足够一家之用,没有女真人压在头上,汉人百姓的生活只会越来越好。
没有乱兵肆虐,没有饿殍满地,,更没有什么义兵,冬天下了几场雪,更是象征着来年是个好年景,如此这般,河中这里比起战乱之后的蜀中残破无已的景象来,反而要强上许多,只是底子太薄,想要恢复当年盛时景象,却也不知是猴年马月的事情了。
而面对河中子弟的从军热潮,负责募兵之事的秦人官吏将校们却是既有些震惊,却也满心的无奈。
为什么?这个其实也好理解,募兵大事,本非一挥而就,别说此时天寒地冻,根本就不是募兵时节,就说没有朝廷允可,谁敢擅自募兵?之前所募兵员也就罢了,那是大将军与张大将军硬要来了,而就算如此北来大军损伤惨重,若想补充兵员,也不能在河中这里肆意行事的。
而补充战损之事,其实也早已报了上去,但谁也知道,正逢国丧之际,兵部那里的回信什么时候能到河中,只有老天爷才知晓了。
于是,早就关门歇业的各处募兵所在快马四出,往报解州,往报大将军处,让这个冬日分外的热闹了起来。
回信到也不算太慢,大将军这次行事到是多了几分循规蹈矩,只征一万民夫,其余遣还乡里了事,负责官吏这才算是有了主心骨,迅速行动了起来,加之朝廷那边到底没闲着,派遣的官吏陆续到任,多是当年跟随秦军南撤的河中人,熟门熟路,却是分外的好用,此时,由军人主导的河中政事,也慢慢交了出来,一番措置下来,随着年关将近,河中才渐渐恢复了平静。
到了这个时候,便是再后知后觉的人也察觉的出来,这场波及南北数国的较量,终于落下了帷幕,后周乞和使臣已经到了大秦,金人求和使臣到了汾州,秦人顾盼自雄,呲着犹自滴血的獠牙终于笑了,胜利的果实是如此丰硕,远远出乎秦人的意料之外。
河洛膏腴之地,河中千里沃土,尽自收入囊中,对于早已将蜀中天府之国纳入掌中的秦人来说,这一次的胜利,无疑消去了他们心中最后的犹疑,大秦一统天下的战车好似已经没有谁能够阻挡,当然。除了他们自己。
而这个时节,金人求和使节却已经在汾州待了月余光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