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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夏 第169章,状元
天色渐渐昏暗,宫中点起了灯,明亮如昼。
洪泰帝直到将近亥时,方才一口气将《三国演义》第二部看完,看完之后,有种意犹未尽的感觉,心中怅然若失,咂摸了下嘴,评价道:“此奇书也!”
他顿了下,又是道:“可惜,此书之后,其它通俗皆不可入眼矣!”
“陛下,用膳了。”
“嗯。”
晚膳还没用,洪泰帝这时才觉得有些饿了,唤御膳房传膳,竟比平时多吃了半碗,对宫人来说可是一件天大喜事。
陈大伴想到这可是《三国演义》的功劳,在旁边问道:“陛下,可要找人,去催一催此书的第三部?”
“不必。”
洪泰帝摇头:“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若是让那方临强赶,坏了书的质量,反而不美。”
他身为皇帝,深知治大国如烹小鲜,许多事情就如治国一样,欲速则不达,强求不得。
……
又过了两日,殿试排名初定,交由洪泰帝过目。
洪泰帝看了下内阁递上来的名册,一般来说,不会做什么修改,直到看到一个名字,动作一顿。
二甲最末,有着一个熟悉的名字:董祖诰。
原来,方临、董祖诰两人喝酒,时常谈论天南海北,天下大势,殿试题目与曾经相谈的一个话题相近,董祖诰超常发挥,得了二甲最末。
洪泰帝想到前两日刚看过的《三国演义》第二部,唤来陈大伴,询问一番。
‘果是此人。’
洪泰帝暗想着,看了看董祖诰的卷子,不说惊艳,和前面人有一定差距,但也不是太大,思索了一下,提笔勾为第一名。
——其实,点状元这种事,更多看皇帝个人,并没有想象中的庄重,甚至许多时候堪称随意。
如大夏太祖,大夏第一次殿试,一位郭姓贡士的答卷精彩至极,主考官列为第一,夏太祖看了也是满意,可后来叫来此人,看他肤色倒是白皙,但身子却长得矮小,面目亦是有些丑陋。大夏第一位状元,若是长得这般模样,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后来,点了一個名为吴伯宗的人,你道为何?原来这人仪表堂堂,名字中又有一个‘伯’字,伯者为大嘛!
如此,仅仅因为容貌、名字,一个成为大夏状元,实乃千古稀有之幸运儿,另一个就因为长的难以入眼,便错失了状元,实乃千古奇冤。
再如,又有一次点状元,永宁帝做了一个梦,梦见大殿之上有一枚巨钉,就让人将考生的名册拿来,把位列三甲的名字一一看了一个遍,最后点了一人为状元,只因为此人叫作丁显,字‘合钉’。
又如一人名叫孙曰恭,也是主考官推为第一,可这个时代排版是竖着排,曰恭为‘暴’,不吉,从而白白丢了状元。
这些事例,皆是大夏前代皇帝所为,就说洪泰帝此人,也不是因循守旧之人,有时会也会玩些骚操作。
比如九年前一次殿试,本定的一位瞿姓贡士为状元,此人文采极佳,相貌也不差,人品长相皆是符合状元之标准,偏在唱榜的前一晚,洪泰帝做了一个梦,梦中听到雷声。你说,慢说梦里听到雷声,就是睡觉听到惊雷,也是稀松平常之事,按理来说,如何能影响到点状元?
可当晚梦醒后,洪泰帝觉得蹊跷,便拿来考生名册,看了一番,一看之下,还真让他看出些名堂,原来只见在花名册上,有一人的名字异常醒目,名叫秦鸣雷。他觉得此乃天意,大手一挥,就将此人点了状元。
所以,洪泰帝也算是有前科那种,这次点状元,细细思来,其实倒也不足为奇。
‘这位董相公可真是好运,也是有一位好结义兄弟。’
陈大伴儿暗暗感叹着,吹捧道:“陛下慧眼识珠,成人之美,千年之后,必为一段佳话。”
洪泰帝听了,冷硬的脸上也是露出一些笑意:“去吧,将此份结果,传于内阁。”
……
一日后,殿试金榜颁布天下,董祖诰独占鳌头,一甲第一名,状元及第!
……
客栈,董祖诰正在读书,正是这次春闱临行前,方临所赠的《三国演义》第二部,如今已经看了两遍,这是第三遍,可读来仍能感觉到其中的精彩。
这时,外面传来喧哗声,仿佛是有什么大喜事。
‘是了,今日殿试放榜,想来是客栈中有人金榜题名,甚至,出了状元、榜眼、探花?’董祖诰如是想着,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纵使超常发挥,也多半是三甲,二甲都犹未可知。
可那股喧哗声越来越近,直到房门一下子被推开。
小厮进门,满面红光,大声报喜:“恭喜董相公金榜夺魁,状元及第!”
“我?状元?”董祖诰豁然起身,不敢相信,反问道。
“正是董相公!”那小厮重复了一遍:“恭喜董讳祖诰相公高中状元,金殿夺魁。”
得到确认,这一刻,董祖诰感觉被巨大的惊喜砸中,浑身有种轻飘飘的感觉,脑海中一幕幕画面浮现,想到自己在阁子中苦读,暮暮朝朝,祖母前来探望;想到乡试三试不中,邻居冷嘲热讽,说怪话;想到家道中落,门前冷落鞍马稀,遭遇退婚……
曾经种种失意、压抑,在这一刻尽数释放,只感觉意气风发。
同时,方临身影浮现在心中,正是和方临相遇,他的命运似乎为之一改:“方兄啊!”
哗啦啦!
董祖诰心神失守,手中的书落下,书页哗啦啦翻动,展开的正好是‘三顾茅庐,刘备遇诸葛’那一章回,似乎昭示着某种风云际会。
此时,客栈中不仅是客人恭贺讨喜,就连许多进士都是闻讯赶来,对董祖诰道贺,看着董祖诰的目光满是羡慕。
一甲三人,进士及第,状元会授予从六品翰林院修撰,这是钦赐翰林,如今大夏可是有着‘非翰林不入阁’的潜规则,榜眼、探花同样进士及第,却是正七品了;二甲,赐进士出身,更是从七品,一般去往京中各部;三甲,赐同进士出身,正八品,多半外放。
如今,大夏承平日久,官少人多,二甲都多有外放,三甲许多更是要候缺,如淮安府城杨举人儿子,就因为得了缺大办了一场宴席。
可以说,同是进士,状元也和普通进士的命运大不相同,只要不犯大错,将来必是朝堂一部大员,前途无量。如此人脉,这些进士又是同年,天然亲近,怎能不想着亲近一番,打好关系?
董祖诰收回心神,一一回应,这般从容风范,让这些同年更是惊叹,暗道此乃状元之风。
随后,跨马游街,金殿唱名,自不必说,董祖诰状元之名,也将随着这次殿试结果轰传天下!
……
话分两头,京师殿试之际。
淮安府城,《三国演义》第二部持续火爆,已不仅是府城中人买,下面县城的商人过来都会采购,一买就是数十本。
第一批囤货早已不够,如今售卖的已然是二次加印的了。
除此之外,得益于第一部开发出的成熟体系,这次,《三国演义》第二部的插画版本、彩印版本、各种人物卡,趁着热度最高之时相继推出,这还要多亏谷玉燕、师文君二女早有准备……
于是,《三国演义》第二部普通版本、插画版本、彩印版本、书中人物卡,互相成就,彻底将城中的三国热推向最**。
整个淮安府城,走到哪里都被‘三国’包围,茶馆、酒楼说书,戏剧改编,三国一书已到了城中男女老少无人不知的地步。
要说‘说书’,自然是柳麻子为最佳,每至丙夜(三更),剪了灯芯,一壶紫砂壶好茶,素色瓷盏,款款而言。
台下叫好声不绝,场场爆满,摩肩接踵。
要说‘戏剧改编’,自然是清欢小居的烟火戏为最佳,城中新出的烟火戏‘刘关张三顾茅庐’,烟火烘托氛围,好故事、好戏,又赶上热点,造成巨大轰动。
每场一两银子的票价,都供不应求,还有许多极喜爱者反复去刷。
可以说,《三国演义》第二部推出,方临一手生生开创了一个盛事,让淮安府城进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持续狂欢。
……
《三国演义》第二部如此火爆,钱当然没少赚。
只轩墨斋主店,这个月就有将近三千两银子,有着三分纯利润的分成奖励,黄荻、柴一苇、刘洪文、耿石四个伙计的工钱这月也是水涨船高,加上基本工钱都拿到了二十两银子出头,也就是他们第一部尝过甜头,固然高兴,却见还能克制着,保持理智。
两家分店,这个月利润要稍少一些,却也不差太多,上次第一部时没赶上,这次第一次收到如何‘巨额’分成奖励,两个分店掌柜刘洪儒、代宗启皆是大吃一惊;分店从胡同招的伙计,都是惊呆了;方传辉、方赫,两个从小和村过来的,没见过什么世面,更是不用说,拿着银子久久都没回过神。
赚了大钱,自然是要分红,方临给蒲知府、董家、徐阔老、刘掌柜送去。
蒲知府大感惊喜,就如之前说的,这些钱能济大事,让他少受许多亲朋好友的桎梏。
董祖诰去京师赶考,方临将分红送去,这一笔银子,对董家都是不小数字,董父、董母再三确认,都不敢相信。
徐阔老这厮,为大赚银子高兴,却更为另一件事高兴,就是人物卡么,马超的人物卡采用的是他的面貌,徐阔老没少在朋友面前炫耀,还大手一挥,定制了百套,送人的送人,还在地下埋了不少。徐阔老喝醉时,揽着方临的肩膀,说这些人物卡珍藏起来,千百年后,后人必会还记得我……还说,因为这事,他想在族谱单开一页,可被老头子打走了。
刘掌柜拿到分红,同样高兴,连连感叹,投资方临是此生最正确的一笔事情,没过两天,老两口自己买了处院子,因为抓着经济大权,两个儿媳妇都消停了,收着脾气,软钉子都不敢给了,三天两头带着孙子上门讨好。
……
这日,方临买了嫩笋、甲鱼回来,进门,看到满娭毑从自家出去。
“娘,萱姐近来不是想吃些清淡的么,将这嫩笋炒了吧,还有这甲鱼也炖了,给萱姐补身体。”
方临说着,随口问道:“满娭毑来咱家是?”
自从方临提醒满娭毑假死,救了对方一命,满娭毑对方家态度就极好了,但或许因为从前之事,对方家也有一种羞愧心理,无事不会过来坐。
方母是有些八卦性子的,一听方临问,立刻兴奋和他说道:“还不是因为满根生娶媳妇那事么,一直不成……满娭毑求我帮个忙,说想去庙里偷一个观音菩萨在家里供着。满娭毑说,不是舍不得钱买,只是听别人说,偷来的菩萨更显灵。她还说观音菩萨是救苦救难的,供在家里,天天敬着她,总有一天她会显灵,保佑根生再娶一个好媳妇。”
“不是,满娭毑打算怎样去偷?店里有和尚守着的吧!”方临也是生出些好奇心。
“满娭毑说,拿好香烛,去敬菩萨,和尚会走开的,等和尚走开了,就把那个观音菩萨藏在衣服下面。她还说那个庙的和尚很老,眼睛又不好,根本不会发现。”
话说,方母听着,好奇心难以抑制,差点就想答应下来了,可还是田萱拉了下,才冷静下来,也怕菩萨因此责怪方家,坏了如今好不容易好起来的日子,遗憾拒绝。
方母又说起来一事:“欧夫人的病又重了,现在,天天请大夫过来……”
方临想了一下,放下东西,去欧家看看。
来到欧家门口,正好看到大夫出来,面露难色,对欧夫子摇了摇头:“去见最后一面吧!”
方临听了这话,如遭雷击,虽然早知道……但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欧夫子更是一个踉跄,还是方临搀扶着,才走了进去。
屋内充斥着一股浓郁不散的腥臭味,床上,因为胸口烂,又摔了一跤,如今欧夫人疼啊,疼啊,疼啊……身上已没什么肉,只有骨头,那一身疼痛的碎骨。
欧夫子在床边坐下,这些时日,他每日都要给欧夫人抚摸身体,减轻痛处;小心挪动,以免生疮;当欧夫人疼得厉害,煮些药给她喝了,让她睡着……
现在,仍是一如既往,抚摸身体减轻痛处。
此时,欧夫人神智已不那么清醒了,对欧夫子说:“你是谁啊?何里对我这么好?”
旁边,方临听了,心中都是莫名浮现出一股悲凉与酸涩。
欧夫子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咳咳!”
这时,欧夫人喉头涌上一阵痰,急剧地喘咳,然后就是奄奄一息地平缓下去。最后一刻,她突然瞪大眼睛,眼底有了点光,似乎恢复了些神智,看了床边的欧夫子、还有两个女儿一眼。
此刻,她的丈夫,她长大了的孩子们正立于床头,守候着她的死亡。
这便是欧夫人在这个世界的最后一眼。就这样,她带着她的碎骨、骨头的疼痛、最后的一眼,离开了这个世界。
“娘!”两个女儿跪坐床前,一下子哭出来,泣不成声。
欧夫子拉着欧夫人的手,这一刻,仿佛被巨大的悲痛击中。
夕阳穿过窗子,照在苍老的半边脸上,他张着嘴巴,眨巴着眼睛,一下,一下,又一下,忽而闭目,吸气,身子颤抖。
过后,整理欧夫人遗物,从她衣服口袋里找到一张纸条。
——这是欧夫人生病后,打发无聊,也是和病痛对抗,欧夫子教她学字,不知道什么时候写下的。
上面写着:
十八岁,大灾年,爹、娘死。
二十一岁,儿子壮壮发热,死。
二十七岁,大女儿妞妞咳嗽,死。
八十一岁,得病,摔断骨头,活着不如死……
一生积德行善,尝遍酸甜苦辣,终落得如此下场。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