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欲道 3刘白会（一）

    3刘白会（一）

刘亦东到了市政府，他下了车，转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里，陌生又熟悉的环境让刘亦东有一些放松，看得出来，就算是自己的记忆出现了偏差，但这里一定是刘亦东以前最喜欢的地方之一，只要踏进这间办公室，刘亦东就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充满了胆气与力气。

似乎这是他的权力结界，在这里他是不可战胜的。

他有不被战胜的信心。

刘亦东坐了下去，孟超送过来一杯茶，刘亦东抿了一口，居然喝出了好坏来。

其实人的记忆分很多种，刘亦东丧失的是大脑层面上的记忆，或者说是对过去的回忆更加准确一些。

但是其他方面，例如肌肉记忆之类的还在，刘亦东以前可不会品茶，十五年前在山南市的时候他不少喝茶却极少品茶，喝茶也分不出好坏来，但是今天这个茶叶一入口就觉得整个人的每个毛孔都被热气充满。

顿时来了精神。

刘亦东咽下了这一口茶，他对还在屋里的小孟说，那个莫主任，麻烦帮我叫来吧。

孟超点头离开，过了十多分钟门被敲响了，孟超领着一个中年人走了进来。

刘亦东站了起来，上下打量了一下对方，方口大耳，头发浓密，看起来似乎很憨厚。

不过憨厚的人当不了市办的主任，刘亦东很清楚这件事儿。

莫文鑫对刘亦东点头哈腰，连说了几声市长好，刘亦东示意对方坐下，莫文鑫开口就说，刘市长，您生病的时候我去探望您好几次，您都没有醒，下属很着急，这不是听到您醒了，找个机会看看您，可这个机会还没等找到，您就……。

刘亦东说，你找我都是私事儿？

莫文鑫急忙说，不敢，不敢，要是私事儿我就过去看您去了，哪里敢让您过来。我过来是因为您昨天给市里打的那通电话，当时我没有接到，您打的不是我办公室的电话。下面的人一报告，我当时的冷汗就下来了，真的，吓死我了。我马上给孟处打电话，然后核实了一下大概情况，最后没有联系上您，只能给市里打报告了。

刘亦东其实不太会用现在的手机，究竟昨天多少个人给自己打过多少个电话他是不知道，反正手机也没有响，他也没有接到。

刘亦东说，是不是市里同意我的病退了？

莫文鑫看起来很慌张，他说，您的病退要提交省里，看看上头的意思，市里是没有权力决定的。

刘亦东说，那你找我干什么？

莫文鑫说，是这样的，昨天晚上开会讨论了一下您的情况，我当时也在场，有一个临时决定，我觉得还是亲自告诉您之后再发通知比较好。您看呢？

刘亦东听出来了，莫文鑫说白了还是怕自己，不敢把关于自己的东西乱贴出去。刘亦东现在着急救李晓雪，他一心想着病退，不过也是存疑的，这件事儿给他的感觉似乎有人在往歧途上领着刘亦东。

刘亦东说，我尊重市里的决定。

莫文鑫从包里面拿出了一张纸，想要递给刘亦东，但是又没有递过去，犹豫了一下说，我给您念一下吧，然后您再看。

刘亦东点了点头，莫文鑫从头到尾念了一遍，刘亦东听得有点恼火了，他说，市里就是这么个决定？

莫文鑫本来还带着点笑意，听到刘亦东这么一说愣了一会儿说，刘市长，市里离不开您啊。

莫文鑫刚刚念的这个决定，其实不是往出发通报要刘亦东病退的，而是一个简短的说明，主要是告知各个局级由于刘亦东的身体有恙，近期的主要工作由一个钱姓的副市长承担，刘亦东依然是刘市长，工作分出去一些，同时市里成立一个领导小组在刘亦东康复时期承担市里的主要领导工作，小组是白百文任组长，这个叫钱华的副市长任副组长。

刘亦东一听这个决定似乎跟自己的想法相差了十万八千里，但是看莫文鑫似乎是过来邀功来了，似乎这件事儿对自己还是一件好事儿一样。

这也怪不了莫文鑫，毕竟把权力放在手里是很多个官员都最想做的选择，莫文鑫以为刘亦东觉得自己的病情瞒不住了，来了一个以退为进，以为这个关键的时候自己拍一拍刘亦东的马屁肯定让刘亦东舒服无比。

可哪里想到此时此刻的刘亦东早就不是那个刘市长了。

刘亦东说，市里没有告知省里研究决定么？

莫文鑫说，我们昨天咨询过了，刘院长说您的病情一直都在好转，他还在美国找来了催眠专家帮您，按照他的预想，大概半年的时间您应该可以康复。这半年很快的，再说了，您不记得以前的事情，并不影响将来的工作是不是。

这话说得很有道理，政府工作是客观的，合乎规定的什么时候都合乎规定，不符合规定的什么时候都不符合规定。

如果按照客观层面上来看，一个地方的领导哪怕是一个没有记忆机器人也没有关系，只要把符不符合规定看一看，把过去的简报读一读，一件事儿可不可以大概也就心里有数了。

可中国官场偏偏是最大的人情场，当一个社会上法律大于权力的时候人们会求助于规则，当一个社会的权力大于法律的时候人们会求助于人情，官场的复杂程度可以让最最尖端的电脑瞬间死机，哪怕是十五年后的也不例外。

在这么大的一个人情场里，不记得过去那就太危险了，你根本不知道谁是你的朋友，谁是你的敌人。

你还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弱点。

更关键的是你不知道自己的弱点被谁握在手里。

但，这些话谁也不能说出来，任何在其中厮混的人都知道官场是个什么东西又谁都不敢将它戳破，这也恰恰是官场的复杂程度决定的。

就如同莫文鑫刚刚说的那句话，不记得过去不会影响将来，这话放在官场中是千错万错，可这千错万错都是你不能说出来的错。

恰如刘亦东卧室里挂着的那五个大字一样。

为人民服务。

多少人天天挂在嘴边，偏偏又觉得这就是天下最幼稚的语言？

刘亦东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说下去了，再入官场的他还没有适应这个环境，他不知道一个市长如何说话是合适的。

刘亦东喃喃了半天，敲门声救了他，他喊了一声请进，孟超匆匆进来，他说，白书记亲自来了，就在门外。

刘亦东愣了一下，他即便没有适应环境也不影响他对于官场的理解，白百文以前跟他是至交，但是现在是上下级，两个人一虚一实，可以说在工作上的交集比外人想象得少得多。

现在一个上级没打电话直接站在他们口了，这种示好的态度有点明显，让刘亦东措手不及，不知道白百文过来干什么来了。

说到底还是韩卫东给刘亦东留下的阴影，失忆之后刘亦东猛然发现韩卫东都无法信任了，他已经对这个世界产生了抗拒。

终究是那句话，如果韩卫东都无法信任，刘亦东还能相信谁？

白百文么？

莫文鑫慌忙地站了起来，然后半鞠躬说，市长，我先过去了。

说完匆匆走了出去，这面白百文也走了进来，容颜没有多大的变化，比以前胖了一些，脸上的神态可完全不一样了。

正所谓相由心生，一个人内在的气势可以决定一个人的面容，刘亦东认识的那个白百文虽然精气神还在，可是也有点畏首畏尾，想当年他拿着几百块钱看孙开志的那一幕还闪烁在刘亦东的心中，这样的一个人说实话是挺可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