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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做皇帝 第一千一百六十一节 征途(1)
渭河两岸的柳枝,抽出了新芽,翠绿如玉。
远方的山峦脚下,滚滚的身影,再次出没在竹林之中。
春暖大地,万物复苏。
进入二月,关中的百姓,再次得到了一个喜讯:车骑将军义纵率军于汉元德六年春正月癸未(二十八),挥师进入被匈奴放弃的秦朝故关榆林塞。
至此,自秦二世二年,因为被秦庭严令,而被迫放弃的整个秦长城防线,重新被中国控制。
阴山再次成为了遮蔽诸夏文明的坚固所在。
从此,长安和关中,彻底的安全了。
匈奴骑兵的威胁,被从理论上消灭——除非他们会飞,不然就不可能越过雄关崇山,威胁到大汉王朝的根本所在。
当然,这个事情,其实影响也就那么一回事。
关中人民现在胃口养叼了。
王师出征,获胜是理所应当。
歼敌斩首捕获数字少于一万,他们都提不起欢庆的兴致了。
也就大概,哪天汉军捕获了匈奴王族成员,他们才会再有跟冬天的高阙会战胜利后那样的狂欢之兴。
况且,如今的长安人民,更关注一个即将举行的盛会——石渠阁之会!
届时,诸子百家,天下名士,大会石渠阁。
一位位名望之士,一个个诸子巨头,都将与会。
天子已经下令在未央宫北阙城楼下,重新立起了两根巨大的华表木。
其基座以大理石浇筑而成,用从安东运来长安的参天大树为主干。
巨木之上,雕刻着龙凤和种种神话传说的瑞兽。
一根立在北阙城楼之中,宫阙的门口。
一根立在北阙城楼之外,公车署的门口。
立在城楼之中的华表的基座正面,面朝宣室殿的方向,铭刻着一句宗周时的名言: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而在其背面,则铭刻着荀子记载的鲁哀公的名言:寡人生于深宫,长于妇人之手,寡人未尝知哀也,未尝知劳也,未尝知惧也。
毫无疑问,这两句话都是当今天子用来警醒自己的。
而在城楼之外的那根华表,在其正面,面朝御道的方向的基座上,铭刻着战国时期的一句名言:千人之诺诺,不如一士之谔谔。
在其背面,面朝皇宫的那一面,则铭刻着另一句话,屈子的名言: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很显然这是给即将与会的诸子百家巨头说的。
这是要告诉他们不要畏惧说话,也不要害怕说话。
同时应该坚持真理,向前探索。
不过,这些东西,对于普罗大众来说,也就那样了。
甚至很多人根本不清楚此事的意义——只有那些贵族士大夫和外戚大臣才会去思考着里面的意思和透露出来的东西。
普罗大众,很显然更关心,这华表木的巨大和装饰的华丽。
当然,对于华表木的出现,八卦党们表示:热烈欢迎。
因为,这华表木在中国文化之中,就象征着言路,象征着自由说话。
太宗皇帝当年就曾经下诏说:古之治天下,朝有进善之旌,诽谤之木,所以通治道而来谏者。
这诽谤之木,就是华表的另外一个称呼。
是自尧舜时期,就已经在诸夏民族之中流行的一种象征性的木制建筑。
它是指路的路牌和指引方向的建筑,更是统治者用于收集民间建议和意见的器具,是最原始和最古老的‘皇帝热线’‘帝王信箱’。
也是中国先王与先民交流的最重要途径。
当然,发展到现在,这些功能都已经剥离了。
华表木剩下的也就是个象征性的意义。
是在告诉天下人,尤其是天下贵族和士大夫:天子非****,不以一人以凌天下。
而是愿意跟大家伙商量着共同交换意见,一起把大汉帝国这个基业做大做强做好。
不过,在八卦党看来,这是天子在鼓励他们勇敢的说出事实。
于是,他们立刻就被打了一针强心剂。
虽然宫廷**和刘氏的那些隐秘之事,依旧是遮遮掩掩的,拿着一些黑话在圈子里私传。
但是,三公九卿的秘闻和列侯们外戚们家里的破事,那就不好意思了。
小说家们一下子得到了无数素材,然后灵感迸发,写出了许多传世佳作。
譬如某人就写了一本名为《西京故事》的种马********,将某位大人物给黑了个底朝天,将他内裤都给拔下来,让天下人都看得一乐一乐的。
而这位小说家由是赚的盘满钵满。
甚至靠着出版印刷,当年收入比他的封国租税还多!
而那位被黑的大人物,却偏偏还发作不得,只能强颜欢笑。
至于长安城里的另外一个阶级——中产阶级和富商们,则都是伸长了脖子,等待着天下的知名人物和大学阀入京。
这些人里,有许多,都在准备为自己的子侄,选择一个进学的学派。
那么,谁在此番石渠阁会议上更出风头,表现的更加亮眼,无疑就会直接成为他们未来给自己的子侄选择学派学习时最重要的参考依据。
不止是他们,此刻,全天下的目光,都聚焦在长安。
诸子百家各派,只要能在石渠阁会议上表现出色,获得优异成绩。
那么,未来肯定不愁生源,更不愁金主赞助。
若是表现的好,说不定,一个先前的小学派,立刻就会摇身一变,成为影响天下舆论和思想的大学派。
甚至,还可以在各个主要城市,开个分院!
所以,诸子百家,几乎没有人不重视此番的石渠阁之会。
各大学派,基本是精英尽出。
……………………
雒阳城之中,重民学派的巨头,同时也是如今的雒阳学苑山长杨晖,现在,就在雒阳城城外,带着自己的弟子门徒,与父老乡亲惜别。
重民学派是一个非常非常非常年轻的学派。
它起源于元德元年的一个小型的私下学习互助组织。
当时,几个年轻士子,在落榜归乡后,私底下用思孟学派的理论,自己加了点脑洞,然后就打起了重民的招牌。
随后,雒阳本地的大商人、大地主和豪强,忽然之间发现了这个学派。
然后,就将它当成了救命稻草。
高举重民、民本的旗帜,实际上拼命往里面塞私货。
同时,包括杨晖等一大批过去的谷梁学、思孟学派以及荀子学派的名士,纷纷加入。
发展到现在,今天的重民学派,实际上跟最初的时候,已经完全是两个样子了。
当然,因为当年郅都曾经坐镇于此,所以,这个学派也受到了很多来自上层,尤其是未央宫的影响。
表现在其行为上就是,他们一方面大肆鼓吹‘天下治乱,首在重民,民自洽而社稷安’。
主张国家不应该过多的去管控基层,基层的事情应该交给‘有德行,能率众为善’的乡贤来解决。
甚至激进者还提出了要求统治者保证人民权力和财产安全的诉求。
企图搞一个‘风可进,雨可进,县道(代指皇帝的威权)不能进’的大汉版。
看上去,重民学派似乎已经被大地主、大商人和大家族所把控。
但在实际上,这个学派还有另外一面。
在整个儒家都极具先进性和进步性的一面。
因为他们是脱胎于思孟学派的新兴年轻学派。
所以,在跟思孟学派打嘴仗的过程中,他们向上溯源,找到了自己的道统依据。
孔子的第七十弟子,在儒门之中,起着承上启下的至关重要的作用的世硕作为他们的祖师爷。
而世硕是孔门之中,跟子夏先生一样的开拓者和进取者。
可能后世之人,对这位孔门七十二贤了解不多。
但考古学证明了他就是介于孔子思想和孟子思想之间的桥梁。
世硕继承了孔子在数道方面的造诣,他将算术引入儒家思想之中。
他的著作《五行》,是儒家经世派的一个高峰。
他在元素五行论(金木水火土)之外,提出了人道五行(仁义礼智圣)。
而重民学派就以《五行》为依据,开启了他们对儒家思想的解读和演绎之路。
所以这个学派极为重视数学。
几乎人手一本《易经》《九章算术》。
而在同时,因为受到思孟学派的‘民为贵’思想的影响,他们主张和要求地主善待佃农,工坊主善待雇工。
而在另外一个方面,作为新兴学派,重民学派对一切新事物和新做法,都持积极态度。
他们主张: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革鼎之时大矣哉!
对于过去其他儒家学派念念不忘的什么三代之治啊,成周礼法啊,嗤之以鼻。
他们明确提出了‘时移而世易’。
用‘三代不同法,五帝不相复礼’作为借口,主张应该代代革鼎,去旧迎新。
新时代要用新礼仪、新制度、新法律。
甚至扬言‘法立之三年,当复之,有则改之,无则嘉勉’。
法律制定三年,就要审视一次。
有错的地方要及时纠正,即使暂时看不出问题,也要仔细考虑。
自然而然,这个学派就成为了儒门内部的异类。
比思孟学派还要诡异和奇特的产物。
要不是现在是刘彻当政,他们估计早就被拉到菜市场,给砍成了零碎了。
此刻,在这雒阳城外,面对着雒阳的父老乡亲,杨晖挺起胸膛,拱手说道:“昔者,荆轲离燕,作歌曰:风萧萧金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今我等重民子弟,亦抱决死之心!”杨晖拜道:“倘若无功,我等无颜再见父老!”
对新生的重民学派来说,他们现在确实是太稚嫩了。
羽翼未丰,甚至思想体系和逻辑体系,都没有建立完全,除了重民和贵民的这个口号外,他们甚至还没有构建起属于他们的其他理论和系统。
尤其没有描绘出一个只属于他们独有的理想国。
此去长安,确实是路漫漫而道阻险多,稍有不慎,就要被其他人按在地上使劲摩擦。
甚至,被打断脊梁骨!
但,不去不行。
一则,这是天子的征召,不去就是抗诏,虽然读书人抗诏这是好事,可以加分。
但那是平时,在现在这样的情况,不去就会被人嘲讽是心虚。
二则,重民学派必须经过石渠阁这样的磨砺,才有希望更进一步,找到属于他们的道。
而不去的话,安全倒是可能安全了,但一辈子也别想有什么大出息,更别说走出雒阳,走向全天下了。
所以,此番,重民学派是出动几乎全部的年长者和师长,但一个年轻子弟和优秀的晚辈也没带。
杨晖等人的算盘是——就算这次石渠阁惨败,败的也是他们。
他们的晚辈和后代,可以吸取他们的失败教训。
还可以避免被人一网打尽,留下种子和希望。
‘父老们’——主要是雒阳城里的大商贾、大地主和大贵族,也知道自己的家乡士子此行恐怕多灾多难纷纷拱手回道:“君等此去无忧矣!吾等雒阳父老,必为君等擂鼓助威!”
也有许多受到重民学派恩惠的普通百姓,聚集在人群之中高呼:“雒阳子弟,威武!雒阳子弟,永不服输!”
杨晖等人也非常感动,纷纷回首作揖,拜道:“诸公但请放心,我等此去,宁死也不会丢我雒阳士民颜面!”
对雒阳人来说,他们是骄傲的。
他们是成周故都的子民,也是汉家东都的百姓,是直属天子治理的东都百姓。
想当年,要不是刘敬那个坏蛋多嘴,现在,汉家神京就是雒***本轮不到西京长安的乡巴佬耀武扬威。
所以,雒阳人的性格,有些类似后世的魔都人民。
他们富裕,他们自信,他们极有自尊心。
对雒阳人而言,除了雒阳之外,整个大汉地图,大概可以用两句话描述:蛮荒之地,无礼之人。
但奈何,长期以来,雒阳都只是一个商业中心。
而不是政治军事和文化中心。
汉兴数十年,好不容易才出了一个重民学派,自然,大家都是捧在手心里,将他视为自己的骄傲和未来。
此番的石渠阁之会,更是他们证明自己的一个过程!(未 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