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捕诗剑录 第159章 双龙集

    徂徕山。山脚下集镇双龙集。

徂徕山为大、小汶河分水岭，这双龙集背后就是徂徕山，集前不过百步，便是小汶河。

双龙集不过是一个十字街口，依街口而居三四百户人家，种地的居多，也有渔樵猎户与集面上作小本买卖与开五行六作的手艺人。见了王毛仲、郭子仪三四十骑人马来到，集口上有几人欢叫道：“又有客人要进山了。”

随叫声，集上十字街口一个酒楼里涌出一群足有百来十人，向集口跑过来，为首的是两个人物，一个是里正模样人物，一个是当地豪侠作派的高大身材的锦袍汉子。

那里正模样的人边端详着王毛仲他们，边开着笑口略带矜持地问道：“敢问远来贵客何人？双龙集里正沈鹤亭、双龙集‘双龙大豪’孟锦章在此问候了。”

王毛仲、郭子仪与部曲亲兵三十六骑为免惊世骇俗，把官军服色均换作民间武士打扮，见众人奔出，勒马停下。从王毛仲与郭子仪背后缓缓走出两匹马来，马上人沉声道：“沈鹤亭、孟锦章，你们聚众酒楼，意欲何为？”

里正沈鹤亭与那豪侠姓孟的一见，顿时脸色一整，双双行礼拜道：“不知陆大人、马大人同时光临，小民有失迎迓。”

原来这从郭子仪他们后面转出的两人，一为徂徕山所属的泰安县知县姓陆，一为县尉姓马。是当地的地方军政官员。

陆知县道：“不必多礼。我们陪贵客登山赏景，听说山上有雅士高人，方便时也可一会。沈里正，你与孟锦章，就为我们带路吧。其他闲杂人等，留在山下吧。”

那里正一听，忙奉迎道：“哦，原来大人们要登山赏景，会会山中雅士高人。这带路导游的差事没有比我俩更合适的了。小人这就为大人带路。要备肩舆么？”

陆知县闻言望向郭子仪，郭子仪向王毛仲望去，王毛仲略摆了一下手，郭子仪道：“免了。我们大人更愿边走边看，这样来得舒心些。”

里正又说：“你们是先到山顶乘风亭登高赏景，还是与众人一样先游山中各景，经竹溪，过坐啸轩，由剑圣曾向剑神传过剑术的碧松坪再登对云庐？”

那孟锦章道：“大人们若要亲近雅士，在竹溪一带可能得遇竹溪三友。三友诗酒论交，击剑高歌，慷慨激昂，为我齐鲁之地特立卓行之辈。大人们若是关心剑事，因剑圣他老人家近日现身徂徕，左近闻风而来剑侠豪杰也有不少在山中寻访剑圣以请教剑术的。大人们自可一睹剑客武士之风。”

陆知县道：“我们陪大人随意而行，你们按平日上山路径带路即可。”

郭子仪听了陆知县这番话，心里暗道：还是王大将军思虑周详，有了这会说话能办事的陆知县在身旁，一切麻烦都免，省力省心多了。

郭子仪同时也明白，王大将军此来，是为了任城任城王后代的李慈而来。这李慈身边的李园园长李宝与任城剑侠豪杰之辈如什么五福庄铁氏父子、“青衫剑客”等人中，说不定就有人伺机向李慈套取秘密，志在一得李慈可能拥有的李道宗传下来的“玄铁宝匮”钥匙。而从李慈周围的人身上，说不定就可发现入宫盗宝的“取余道”盗贼。如一切真是这样有所发现，则“玄铁宝匮”失盗案可能就因此而告破了。

因此，李慈身边之人，每个人都值得琢磨。

此次徂徕之行，绝不简单。

郭子仪随王毛仲上山，一路上并无异常，虽也风景怡人，但对有事之人，对眼前风景不过浮光掠影一瞥而过，何尝放在心上？但想见到什么异人，也没遇上。那竹溪三友也不在竹溪，不知到哪里去徜徉山水流连诗酒去了，遇到两三群山中游人，却不是王毛仲想找的，便也两不相干地擦肩而过。

这时，上得一个山坡，只见古松奇柏，亭亭如盖，松下有一块突起的石头，石头上盘腿坐着一个久久仰首观天的文士。文士背后所倚的石壁上，刻着一壁的文字，乃是古诗《击壤歌》：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

人们循文士所观望去，见天上日辉煌煌，鸟影点点，有那云朵儿因日辉镶了金边，如同满天开了若干朵大瓣金边白牡丹，在一碧如洗的天空里煞是好看。

但纵使天上云朵好看，也犯不上如此看上半天。难道天上还别有什么奥妙可看？

众人俱都抬头望起天来。

看了好久，始终未看出玄机来。

王毛仲叫郭子仪上去问个究竟。

郭子仪上去行个礼，问道：“见先生仰首观天良久，不知先生发现了天上什么深奥之处，可与在下一道？”

那文士看了一眼郭子仪，又看了一下下面都抬头望天的众人，赧然道：“承辱问及，其实小可仰首，并非天上有什么奇特之处，而只是昨天小可不慎，得了‘落枕风’。只有这般仰首，才觉舒服些。”

郭子仪闻言点头道：“原来如此。”

郭子仪说完准备离去。

那文士道：“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落枕风’么？”

郭子仪一怔，问：“这很重要么？”

那文士讶道：“你们不是为了剑圣而入山的么？”

郭子仪说：“这与你‘落枕风’有什么关系？”

那文士说：“昨天，剑圣最得意的弟子来向剑圣演示他六年来的剑术进境，我恰好在场。”

郭子仪眼睛一亮，道：“你是说传说其剑技出自剑圣所授的有‘剑神’之称的裴将军？”

那文士说：“除了裴将军，还有谁能称剑圣最得意的弟子？”

郭子仪说：“裴将军向剑圣演示他剑术进境，与你‘落枕风’有什么关系？”

那文士说：“怎么没关系？我这‘落枕风’就是看裴将军演示剑术落下的。”

郭子仪眉一扬说：“哦？”

那文士说：“裴将军演示的剑术分两种剑技。一是请十人由一百步至五百步不同距离从四面向他射箭，他拔剑劈箭，数十支箭无一不被他劈开，且每支箭都被一劈为四，从中向四面分开！”

郭子仪闻言一呆，道：“裴将军出剑竟快至如此？”

那文士说：“这还不足奇。奇的是他演示击剑之术，掷剑入云，高达七八十丈，剑从云空射下，疾若电光，而他漫不经心地以手执鞘承之，剑透空而入，发一声剑吟如老龙长吼，惊天地，泣鬼神，几百人见了，都觉那一刹那，剑气凌厉，似是向所有人射来，人人只觉魂飞魄散，气为之夺！”

那文士说到此淡淡一笑：“似我这样，因抬头过度，得‘落枕风’还算好的，有好几个人，被这剑从空中射下吓得当场身体发软，瘫在地上呢。”他一顿，略显窘意，“便是我，在剑射下的最后关头，也忍不住双腿发抖，惊栗莫明。唉，说来，我这人一向胆大包天，外号还叫做‘铁胆秀才’呢。”

郭子仪听了，想像这一剑的神威，不由神情为之一呆，痴了。

王毛仲闻言，也半响无语，过了良久才回过神来，沉声道：“如此神勇之将，当令其立功边关矣。否则，岂不辜负了上天的美意、造化的苦心？”

王毛仲一顿后又道：“以前圣上曾召裴将军于宫内舞过剑。圣上称之为一绝，亲令教坊编裴将军剑器舞，满堂势。如此说来，宫中舞剑，不过是裴将军略显剑技而已。”

王毛仲说至此，深吸一口气，道：“这剑圣，能教出裴将军这样的弟子，其剑技更高不可测了。我们既入此山，自是不能错过不见。兀那秀才，你见过剑圣他老人家，他又是何等模样？现在何处？”

那文士道：“裴将军在碧松坪演剑之前，曾向东而跪，向天而告道：剑圣师父，不成器的弟子裴旻依约来向您演示六年来剑术进境了。他这样说完后演了剑，然后恭恭敬敬地手托剑匣三拜九叩五体投地地磕了响头，站在那里良久，见并没有任何动静，才带着怅意，依依不舍地下了山。至于谁是他师父剑圣，没有一个人见着。也不知他师父究竟是什么模样？”

王毛仲望向带路的里正沈鹤亭：“沈里正，你久在此山脚下居住，应见过剑圣吧？”

沈鹤亭尴尬地一笑，望着同行的“双龙大豪”孟锦章：“孟老弟，你知道我被大家推为里正，聊为本地民众应了差而已，进山较少。这剑圣老人家，我还真没见过。你习武出身，又常入山，一定见过他老人家吧？你向贵客说说。”

那“双龙大豪”孟锦章果真有豪气，并不畏葸，爽朗一笑，挺着胸笑道：“哈，这算问对人了。在下确曾见过剑圣他老人家。那还是十七八年前呢，裴将军跟他师父学剑还没出山呢。我见过一回。那时我看到裴将军对一个老人颇为尊敬，为那老人又是烤虎肉又是温酒的，酒肉之香，诱人之极。那老人也看不出他多大岁数，往大里说可说是有六七十岁，但望小里说，不过三五十岁，蓄一部浓髯，头戴斗笠，身材魁梧，声音洪亮。身手矫健，精神矍烁，腰里系一只老大的酒葫芦，喜欢大口喝酒。喝一口酒，发一声笑，笑声滚滚，如同春雷一般。说来，我与他老人家有缘，他还邀我喝了一碗酒呢。但那酒力真厉害，我只喝一碗，就醉了。醒来时，我发现自己躺在一个被人遗弃的草棚里，身上盖了暖乎乎的干草。而他们师徒竟不知去向了。唉，说来，这老人酒量真大，我喝一碗即醉，而他，仅我所见，在这之前，就喝了不止一斗之数。”

孟锦章说完，咂了一下嘴，似乎犹有当年酒滴滴在下巴与嘴唇上，余香未尽，神情颇为陶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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