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捕诗剑录 第194章 第三幅书谁可受

    张旭带着巨大的遗憾，看着空中这金光闪闪的圆形飞物飞向远方。

他御车载着永王李泽，以最快的速度赶来这里，还是慢了一步，没能看清降到地面的这能在空中飞来飞去的圆形飞行怪物。

在这圆形飞行怪物曾降临的地方，他遇到了扬州“万里长江堂”堂主、“大剑师”顾人笑与琴娘子夫妇，以及他们的管家、被称为“万里八彦”之一的“踏雪访梅”屈仲景。

但令张旭惊讶的是，屈仲景竟给人点了穴道。而顾人笑夫妇竟成了说不出话来的、神情奇怪的怪人。

那夫妇俩欲言而不能，只是做了个古怪的手势，然后像身上着了火似地跳起身，向村里飞奔而去。

看他们飞奔之速，竟比赶去救火还急！

仿佛有两支看不见的、正射向他们后脑的利箭，在后面追赶着，要夺他们的性命！

（张旭有所不知，顾人笑夫妇这样急奔而去，正是为了救命——不过不是为了救自己的，而是为了救他们七大弟子的性命！）

他们走得如此之急，竟连为被点穴的屈仲景解穴也顾不上了！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张旭在作书。众人屏住呼吸，只听张旭运笔在纸上的沙沙之声，若秋风振林，大军夜行，春蚕食桑，惊蛇入草。张旭用的是四寸长的的巨锋兔毫大笔，在扬州官驿正厅的大书案上，纵书丈二匹的玉版宣，但见那支饱蘸浓墨的笔在墨海边略舔了舔，一气呵成，烟云满纸，龙飞凤舞，书下了这惊天地泣鬼神的二十三个字。那一个个字，不是写出来的，而是一个个字从笔下喷出来、跳出来的，每一笔都叫人惊奇、激动，待到全文写毕，张旭把笔一掷，站在那里边看字边来回走动，意态轩昂，汗出如浆，脸色红如烈霞，而眼睛竟含着电样异样精亮的光芒。站在他身边七八尺远，都能感到他胸膛的起伏不已：有种激情在他心中澎湃，令他血为之沸！

他书的是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

张旭身旁是他一个名叫裴儆的书法弟子，见张旭又写完了一张字，恳求道：“先生，这幅字请赐给我吧。”

张旭没有说话。

裴儆道：“先生写了三幅同样内容的字，一幅给了王四舅，一幅被永王殿下索去，这幅字，该给我了。”

张旭睥睨裴儆道：“你认为我不该给他们？”

裴儆道：“该。长安王元宝，扬州王四舅，都是名动天下的巨商大富。这扬州城，只要得王四舅画一个押，写一个字据，即使立提百万缗现金，片刻之内便可办妥。他肯出黄金十万两，悬红捉拿害死陈拾遗而逃走的‘中条三雄’与他们保护的狗官段简。即此一条，先生就值得为他写一幅陈拾遗的诗句了。永王殿下则学问好，与先生两天两夜激辩陈拾遗陈伯玉先生的论政宏文，又三天三夜与先生论古今书艺诸家优劣，月旦人物，品藻碑帖，乃是先生论文谈艺的知音。也该。”

裴儆说到这里，顿了一下，道：“但这是第三幅了。”

他的意思，这第三幅，该给我了。

裴儆事张旭甚敬，为学书法，他放着长安城世家子弟的富贵生活不过，追随张旭而行，吃了不少苦头。张旭为人，虽居官职，而侠气颇重，一生好打抱不平，仗义执言，若觉不当，便皇帝也敢顶撞，曾办过皇亲国戚数人案子，执法如山，官清似水，书名又广播天下，深得皇帝器重偏倚，为朝野都看好的朝中红人，在江湖、武林道上，更得四海豪侠共敬。但张旭个性耿直为人豪勇，也素为朝野小人所忌，曾遭四次杀劫。其中一次，还是裴儆及时以一方铁砚挡了刺客一剑，才使酒后熟睡的张旭避过一次杀劫。如此说来，这裴儆，对张旭可说有过命交情。裴儆想，我要这第三幅字，该可以了吧？

但张旭看了裴儆一眼，说：“这幅字不能给你。”

张旭目光深沉，语声低缓地道：“这幅字，谁能抓得那狗官段简与那为虎作伥助纣为虐的‘中条三雄’为陈公陈拾遗报得仇，我就给谁！”

原来张旭御“飞云车”载永王李泽、率二百金吾卫士精骑赶去海边观“天外飞星”奇观未果，遇上“大剑师”顾人笑夫妇去救他们危难中的七大弟子，张旭则解了被顾人笑点了穴道的“万里八彦”之一、万里堂总帐房“踏雪访梅”屈仲景。张旭还没来得及向屈仲景问明情况，“穿山蛇”成三与留守的金吾卫士赶来禀报：“随愿菩萨”崔五在村中公学被困，危如燃眉。张旭、永王李泽急率金吾卫士入村驰援。结果是崔五虽得救回，竟已中毒变得痴痴呆呆，而“中条三雄”、“毒罗刹”“小雪仙”温凉玉与那蜀中唐门高手唐令羽竟就此遁亡无迹。公学中留下的，是被唐令羽出剑刺成重伤的“万里堂”七剑。那明珠、宝剑竟就此被“毒罗刹”与唐令羽抢去。

好在“万里堂”主“大剑师”顾人笑约的另一大高手、四大神捕之首“妙算神捕”苏无名的三大副手之一、以跟踪术、易容术与轻功三大绝技在六扇门中排名第五名捕的“影子神捕”燕影子已追了下去。而苏无名的另两大副手，“霹雳王”金难挡、“黑灯禅”萧默契也业已来到扬州，顺着燕影子做的记号一路追下去了。

知道助狗官段简害死陈子昂的“中条三雄”重现江湖，想到这三人与他们的主子段简还活在世上，逍遥法外，张旭当时恨得差点把钢牙咬断。在扬州府宴请张旭时，张旭说到狗官段简迫害陈子昂之事，说到激愤处，把酒杯一顿，愤怒得无法再食以下咽。同席的扬州首富王四舅见状，慨然道：我悬红十万黄金，助长史缉拿狗官段简与“中条三雄”！一句话说得张旭回嗔作喜，当即应诺：为此一言，当书一幅陈公的字为酬！

为了这一言，便有了今日的书法之举。

永王李泽脸沉如水看了张旭法书半日，久不作声，到这时忽长长一叹，颓然道：“小王自负才艺，平日沉湎书艺，自以为得计。谁知，谁知和长史法书一比，判若云泥。长史之书，如神虬腾霄汉，夏云出嵩华，逸势奇状，不可穷测。虽庖丁之剐牛，师旷之为乐，扁鹊之已病，轮扁之斫轮，若论手与神运，艺从心得，都无以加于此矣！”

张旭脸上，无喜无怒，只是把一双炯炯之目注永王：“殿下从中看到了什么？”

永王不语，又看书法，三幅同样内容的字，竟无一幅类似，无一字相像，各有局面气象情绪意态。永王深深吸了一口气，过了半晌，声若梦游，低沉而声音遥远，心似在万里之外：“我看到了怒，看到了窘，穷，忧，悲，怨恨，愉佚，喜欢，思慕，酣醉，不平，还有孤独、寂寞甚至一点无聊，及由无聊中生出的奇崛狂诞、荒唐不经、奇思异想！”

张旭脸上发出红光来，目中一亮，叫道：“‘还有孤独、寂寞甚至一点无聊，及由无聊中生出的奇崛狂诞、荒唐不经、奇思异想！’他爷爷的，永王殿下，真有你的，连这一点也看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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