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中兴 第七十六节 战略撤退（下）

    当天晚上，汉军突然全部撤回军营，没有再向怀阳城发动攻击。想必是张定边因为丢掉了整整五百名心腹骑兵，大发雷霆，把张志雄给骂火了，索性不再这么拼命，收兵休息。但是翌日清晨，汉军卷土重来，双方新一轮的恶战又开始了。

共和军固守怀阳城，不惜付出任何代价的死战精神震慑住了攻城的汉军，因为陈友谅的军队跟蒙古人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几乎从来没有败过，所向披靡，可谓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曾用几千名骑兵把两万名蒙军追得丢盔弃甲，狂逃一千多里，试图摆脱追兵，最后还是被汉军消灭了一多半。

但是今天，他们遇到了对手，这支同为汉人的军队，只是部队的幡号不同，背后的领导者不同罢了。双方为了争地盘起了内讧，打了个不可开交。汉军的官兵们普遍觉得，如果人数相等的话，对面这支共和军的战斗力肯定在他们之上。五万多人打两万人，而且是座小城，本方全力进攻，已经打了快十天了，却毫无所获，每天除了在护城河边扔上几千具尸体，一点进展没有，这不免让人灰心丧气。

正因为心存忌惮之心，让汉军行动起来未免畏手畏脚，不敢冒险派出大量部队绕过怀阳城，去攻它的北门，这也在客观上给共和军留出了一些喘气之机，不至于被这不间断的高强度冲击折磨得精神崩溃，从而导致彻底崩盘。如果张志雄再大胆一些，把怀阳城团团围住，所有的退路都给堵死，用不了十日，城内粮草就会耗尽，到那时，廖永忠他们插翅也就难飞了。但陈友谅由于对朱云天这个人的心计很是惧怕，出兵之前，明确下达命令给张志雄，只可攻南门，不可深入腹地，要温水煮青蛙，不可贪功急进，免得中了共和军的奸计。他还以为朱云天一定在怀阳城后伏有重兵正等着他深入江浙境内呢。

于是，就造成了现在的局面，汉军只围了东、南、西三门来打，留出北门来让共和军逃跑，也不想去追击。这一点有时连廖永忠也难以理解，因为明摆着的事情，共和军援兵很难及时到达，汉军又有战船做为策应，完全可以再放开一些，但现在的事实是共和军苟延残喘一直坚持到了今日，还留有一线生机，两军就在南门外展开不停的消耗战。

可是在缺乏足够支援的情况下，两万人的守军怎么可能长久支撑下去？双方反复的拉锯战进行了不到十日，又付出一万多人的伤亡代价后，汉军终于在怀阳城的南门一段城墙全面打开了一个缺口，十几具云梯朝墙上一放，有三百多人一股脑地冲上了城头。这次，缺兵少将士气低落的共和军再也抵挡不住了，在廖永忠的带领下，城墙上的三千守军边打边撤，先将重要的兵器，中军大旗撤下城去，有组织地向北门撤退。

城内，费聚带了剩余的五千人马准备就绪，将府衙内重要的资料，以及所有的军需粮草全部装上了车，以最快的速度经北门撤到了怀阳城外以北三十里处。

这样，仍然留在怀阳城内的，除了廖永忠、花云、和杨义尘等三千众将士们，便是一座不折不扣的空城了。

怀阳城头的守军抵抗力度突然减弱，这个消息传到后军阵列，让张志雄大喜过望，马上传令增加攻城的人数，又有两千兵马沿突破口蜂拥而上，再搭了云梯，扔了绳子，像一窝贼一样，抄捷径爬进了城，并且很顺利地打开了城门。

当怀阳城门被汉军打开的那一霎那，廖永忠站在正对城门五百多米的怀阳大街上，流下了两行热泪。这是他的军事生涯中第一次承担如此大任，也是第一次做出这样痛苦的决定：弃城撤退。他打了一个大败仗，不仅丢了怀阳，在这之前东至、望江亦已落入敌军手中。这所有的败仗归结到最后，只有一个原因：部署的军力不够，缺乏周密的准备。

他和众将士们已经全部下了城，不再进行抵抗，而是骑上战马，正准备全面北撤。看到城门被一队沿城墙溜进来的敌军兵士费力地打开，接着，城外传来铺天盖地喊杀声，绿色的汉军旗帜飘扬而至，几千步兵举着大刀长枪和盾牌冲进了怀阳城。

“我们快走吧，廖大人。再晚，可就来不及了。”花云低声劝道。

廖永忠恋恋不舍地望了最后一眼这座南门城楼，眼神中充满了留恋之意。两万名将士在这上面抵抗了半个月，其有一万多名官兵死在了这里，现在怀阳城没有保住，而是被迫丢弃，让给了陈友谅，那么，这一万多名弟兄，他们死得有没有价值？

他不知道，也不敢去想这个问题，因为每次想及，他都感觉自己是一个不可饶恕的罪人。尽管在没有一个援兵的情况下，他仅带着区区两万人，跟至少七八万敌军周旋了十五天。

“兄弟们，我廖永忠在此立誓，绝不会超过三个月，我一定会重新杀回来的！希望你们的在天之灵保佑我共和军战无不胜，保佑我们的大帅成就万世之霸业！”

廖永忠突然跳下马，跪在了地上，昂起头，对着天空那一抹抹白云大声地祈祷。

在他的身后，费聚、杨义尘、花云等人的眼睛都湿润了。虽然不知道在回到濠州后，总部会如何处置弃城而走的廖永忠，但至少他们心里明白，廖永忠对于共和军，对于朱云天的忠诚是绝对不可怀疑的。

…………

濠州城四青宫的作战部军事会议厅，人声鼎沸，七嘴八舌，已经乱了一锅粥。

李虎猛烈地敲着桌子，几乎将桌上的十几个茶杯都震到了地上，他高声怒叫：“安静！安静！有什么意见不能按顺序说吗，为什么非得争吵个不停？他妈妈的，谁再吵我就缝上他的嘴巴！”

图龙则面无表情，抱着膀子，静静地坐在李虎旁边的椅子上，冷冷地望着会议厅里的众生相。

有关于怀阳地区的紧急战报产生的所有问题，共和军作战部的这些高级军官们已经争吵了五六天，至今还没有弄出一个统一的结论。尽管图龙已经于七天前密令汤和的第二集团军火速南下，经滁州、八斗岭，再绕过巢湖，直扑怀阳地区，随汤和南下的有吴氏兄弟、刘子轩、赵均用，这支军队也是目前共和军战斗力最强的部队，清一色的重骑兵，装备的兵器也最为精粮。同时他让唐胜宗、刘天华两人做好增援准备，但在内部的军事会议上，由于没有朱云天的决断，大家都在各执己见，争吵不休。

图龙深深地叹了口气，大帅，你快回来吧！家里乱套了。

这时候，他才觉得大帅有件事办得不够漂亮，走时不该把徐达带在身边。徐达在目前的共和军内，是威信最高的军事将领，所有的人，不管心里怎么想，表面上可都服他。只要他发表个观点，应该不会有太多人反对，加上徐达军功极高，而为人又极其低调，跟大部分人的关系都非常好，也容易调和内部矛盾。可惜的是大帅没能料到陈友谅会趁此机会北侵，要把江浙三省拦腰切断。

对于怀阳战事，作战部目前分为明显的两派，一派强烈主战，以唐胜宗、汤和、吴氏兄弟、赵均用、刘子轩等人为代表，目前主战派的大部分将领和参谋已经被密派去了战区，军事调动没有经过濠州，故而作战部的许多人都还不知道，所以还在这里吵闹不停。身在四青宫的只剩下了唐胜宗一个人，显得他比较孤单。主战派不仅是单纯的要跟陈友谅开战，而且希望共和军主动出击，调整朱云天以前制定的主要战略，将“重北轻南”改为“重南轻北”，稳住了朝廷之后，就先不要管白莲教的事情，任其自生自灭，然后派主力部队南下，进入湖广，以怀阳事件为借口，全力攻击陈友谅，灭掉那个大汉国，为共和军争取更多地实际控制地。

另一派则是以刘天华、朱怀烟、程昱文等人为首的利益派，主张先以观望为主，冷静分析，如何才能给共和军带来最大的利益。说白了，这些人在江浙省内生意众多，关系网复杂，不想伤筋动骨地打仗，不然受到最大损失的将是他们的腰包。

刘天华是个人不主张南下，而是北上派。他这个人自从投了朱云天，不管什么事情，只要朱云天制定的政策，他一概永远支持，除非大帅自己修改过来。如今大帅不在，一帮人嚷着要调整战略，城府极深的刘天华哪会掺和这种不讨好的事情。万一大帅回来了不高兴，虽然政策已经不好再复回原位，但以大帅的性格，他是一定要找个替罪羊的，以加强自己的权威。刘天华可不愿意到那时担当这样的倒霉角色。所以，他坚决反对在大帅没有定板的情况下南下，只是小小的建议派一支部队过去，先跟陈友谅的汉军小小的打上一仗，试探其虚实，再做定夺。

做为朱怀烟来讲，他的主要生意都在怀远、定远，濠州、徐州以及苏杭等地，大多为妓院、赌场，绸缎庄，钱庄，等等，涉足的行业很多，背景也错综复杂。目前正处在他把所有的生意都变为股份加入朱氏娱乐集团的关键时期，这时若要全面干起来，共和军一道公文，将他的钱都充为了军饷，这娱乐集团可变成了军队的钱粮供应基地。

他想：若如此，我他妈岂不亏大了？坚决不行。事关重大，得等到朱云天回来再说。

濠州二蚊的想法跟朱怀烟类似，都觉得保持暂时的安定，有利于他们生意的稳定。故而，在作战部召开的军事与财政统一协调会上，这两个家伙模棱两可，既不表示支持，也不表示反对。

他们在濠州的势力稍弱，哪一方也不敢得罪，否则若强烈地反对出兵，把李虎和图龙这两位共和军的大佬惹恼了，晚上派些特工队潜入宅院，把他俩做掉了，那可真就是到了阎罗殿也说不清了。

“我看这样，”朱怀烟喝了一口茶，悠闲自得地说，“图副帅完全可以派几万军队过去，把那叫什么……张志雄的水军战船给他一把火全烧了，先给陈友谅一点颜色瞧瞧，让他老实点，然后重兵驻防，严密戒备，等大帅回来，让他老人家定夺，图副帅，你看我这个折中的建议如何？”

吵了半天，朱怀烟总算让步了，讲了一个其实他心里早就想好的方案。说白了，这个老狐狸就是想趁朱云天不在，从共和军暂时的当家人手中多捞些利益。

李虎看着他，松了一口气，道：“这才算说了一句有谱的话，你们这些生意人，真难伺候。”

图龙这时站起来，笑道：“朱先生真是深谋远虑啊，想的比我要周到许多，您这个建议，我七日之前就已经派兵南下了，只是因为军队未经过濠州城，都是长期驻扎在外的军队，所以大家并不知晓，在这里，我先向大家道个歉，因为涉及机密，一直没有透露。这事儿，只有我和李虎参谋长知道。”

“噢？”会议厅内一片哗然，除了唐胜宗、朱怀烟等少数老谋深算之士外，大家都觉得被图龙给耍了——既然早有了自己的决定，派出了部队，为什么还要装模作样的召开一个如此高级别的军事会议？还美名其曰“军事与财政通气会”，现在看来，竟是图龙和李虎在试探这些文武下属的心思。

特别是刘天华，这时候突然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傻的大傻瓜，不知当时脑子里在想什么，妈的竟然稀里糊涂地站到了朱怀烟这种生意人的阵营里。

他赶紧站起来，一副正义凛然、把生死置之度外的样子，拱手请命：“图副帅，属下请求您拨派我五万兵马，我连夜杀往怀阳，解救我军被困的将士们！！为大帅效命，为共和军出力！！”

大家心里一片叹息，这个刘天华真是一条变色龙，变得真快，且脸不变色心不跳，算是变色界的奇材，可惜，这样表演有点过了，以后甭想再得到图副帅的信任。当然，大帅回来是什么态度，那得另当别论。

图龙的表情出奇的平静，既不支持，也不反对，只道：“刘将军真是对我军忠心耿耿啊，你现在管辖着多少兵马？”

刘天华想了想，回答道：“大概有十万人，不过，大部分是步兵。”

图龙装作这才知道似的，“哦”了一声，道：“既然是步兵，行军速度太慢，等你走到怀阳，就要到明年春节了。我看，还是算了吧，你留在濠州城，时刻准备着。”

会议厅内一片哄堂大笑，刘天华脸红脖子粗，面子丢得不轻，但嘴上又说不出什么，因为图龙这些话没有一句是故意地讽刺他的，只是别人听了都觉得是这意思而已。他摸着脸坐到椅子上，嘿嘿一笑，心里很是不爽，不由想念想大帅来。

有了这几个回合的商讨，加上朱怀烟的表态，大家交流的气氛顿时柔和了许多。再说了，图龙已经派兵了，就没有必要再争下去。

李虎巡视大家，问道：“没什么可说的了吧？”

大家都道：“没了，我们支持图副帅的决定。”

“那好，散会！……对了，都先别走，最近整天开会，四青宫开支很大，还要负责后院鱼儿小姐的花用，有点吃不消了，你们都发点善心吧，每人捐点钱，就当为大帅做贡献了。”快出门了，李虎又把众人拉住，变着法儿问他们要钱。

朱怀烟眼珠子转了转，二话没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票，塞到了李虎手中，然后晃晃悠悠走了。

刘天华眼尖，瞧见了，惊叫一声：“朱老板到底是有钱人啊，一千两！！”

李虎得意地把银票在手里拍打着，催促其他人：“瞧人家朱先生，多大方，你们呢？”

唐胜宗是个穷鬼，但一听是给四青宫以及后院大帅的未婚妻捐款，他大步流星走过来，从袖口里面摸出一个大元宝，小声道：“李参谋长，我就这些钱了，您看……”

李虎对他很客气，笑道：“唐兄弟是个例个，这些足够了！”很小心地接过来，揣进兜里，对众人说，“大家都应该向唐兄弟学习，你看他，不嫖不赌，多么洁身自好，你们呢？快把今晚准备去泡妞的钱都捐出来！”

看这情况，至少也得一个大元宝了，刘天华观望了这一阵子，颇感无奈，他在兜里摸了半天，找出一张银票来，给了李虎。

李虎搭眼一瞧，登时拉了一个驴脸，满脸不高兴，道：“刘将军，你好歹是徐州城内最大的土财主，就捐五十两，也真好意思？”

刘天华苦着脸道：“参谋长，我就带了这么多啊，明天再给您送过来？”

李虎笑了笑，道：“大帅不在，现在诸位的薪水可是由我管着的，嗯？”

这下简直是**裸的威胁了，图龙在旁边听了直笑，并不阻拦。

刘天华一听，这次很利索地便又掏出了一张，是五百两，塞到了李虎手中，很是抱歉地道：“参谋长，这回真没了，事先不知道，确实没带这么多银子！”

图龙背着手走过来，拍了拍李虎的肩膀，笑着说：“行了行了，你别难为他了。这些已经够用了，呆会我便给鱼儿小姐送去。刘将军，你回去休息吧，明日中午我们再碰头，商量调整娱乐集团的事情，让姓朱的把钱都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