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源:
帝国中兴 第二十六节 迂回战略(下)
徐州城外的蒙军与共和军堆了约二十几万人,大营扎在南门外面,每日叫阵不断,污言秽言满天飞,骂娘的声音此起彼伏,这里面有江苏方言,有山东方言,还有安徽野话。刘天华、陈毕不知从哪儿找来了一帮老娘们,每天到徐州城下撒泼打赖,叉着腰专门展开骂阵,意图激怒守城的兵将,开了城门出来决战。蒙军对这一套作战方法感到异常惊奇,有史以来还未见把女人推上战场,担当主力骂将。每日开骂之时,蒙将水里总会派几个人随军前去,旁听一番,只见二十几个四十多岁的老妇人身披盔甲,身前放着盾牌,只露出一张脸来,张开大嘴,对着城楼一骂就是半天,把城上的守军也惊得合不上嘴,未见过这种奇特的阵势。但李二在元帅府中,就是不理不睬。
时日久了,他还会饶有兴趣的找人来问一问城外骂得怎么样,如“今天他们骂了些什么?”之类的话,听到有趣的方言,李二哈哈大笑,和周伯言一块逗开了乐子。手下兄弟聪明伶俐,自是不敢把城外老娘们辱骂李二十八代祖宗的话讲给他听的,所以共和军这招举措实际上并未奏效。
徐州城南门外重兵云集,彭氏父子绕到北门,狼狈不堪的叫了半天,方被城上的军兵认出来,慌忙开了城门,放他们进去。共和军对于徐州的围城战略:弃北攻南。李二若要弃城逃走,好,只能从北门出。出了城就会中埋伏。徐州北面紧邻微湖,再向北就进了山东地界,此处已经云集了元兵五万兵马,跟韩山童的黑巾军展开山东南方战场的最后决战。对于徐州,先也帖木儿也早派了一支兵马南下,驻扎在徐州城外的贾汪一带,只待李二从南门逃出,立刻掩杀。
也先帖木儿的算盘打得很是精明,只要我在此地袭杀了李二,消灭青龙军的这份大功就是我的了。任你镇南大将军干掉多少万青龙军士兵,都不及我这份大功的价值宝贵。在皇上面前,自然会把镇南大将军面子削弱不少,也要让皇帝知道,不管什么时候,汉人就是不如蒙古人管用。
彭氏父亲趁着夜色掩护,进城后立马去了大元帅府,一见李二的面,两人马上哭成了一团泪人儿,好象在路上就早把眼泪准备好了,只待一回徐州,就立刻泪雨倾盆,以表示自己丢失八义和睢宁的悲伤之情。
中华民族五千年的历史证明,会哭的男人一般都能事事顺利,逢凶化吉,多大的凶险,只要会哭,哭得好看,哭得有水平,基本都能平安度过。比如刘备。当然也有反例,比如李后主,这也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主儿,时不时的对着花花草草掉下几颗同情加感伤的男儿泪,但最后却丢了江山。
李二见了这两头跪在地上嚎啕大哭的笨猪,就已知东线地盘已经完蛋了。不但地盘没了,损失的兄弟想必也是不少。他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双眼直视门外黑咕隆咚的夜空,喃喃的问道:“你们这两头只吃食不干活的猪,八义和睢宁还在吗?”
心知已经落入元军之手了,但抱着一颗不愿死的心,他还是要明知故问一下。
彭氏父子哭道:“情况不明啊,元帅,八义、睢宁定是保不住了,本来属下已将徐达坚守的睢山拿下,正要砍杀了徐贼,突然传来炮声,元军的援兵向我们后方杀来,就此一战,我军抵抗不住,只好败退……”
李二大惊,姓彭的爷俩有五万多人马,元军要想把义军一击而溃,得需要多少人?不可能,元军主力在徐州城外,怎会去突袭八义的?
“元军有多少人?”他问彭早住,这个问题至关重要。
彭早住毫不犹豫的道:“元帅,敌人至少有十五万,加上去攻打八义、睢宁的元军,恐怕有二十万之多。”
“什么?!妈的,气死我了!”李二突的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一脚将彭早住踹翻在地。这个消息太出乎他的意料了,朱云天不是要对徐州发动总攻吗?怎么有这么多军队去了东线?妈的他搞什么名堂?
“你们见到朱云天了吗?”
李二又问,再看彭早住,却发现被这一脚踹过,加上身体虚弱,又饱经惊吓,早已休克晕厥,不省人事了。
“哎,彭大兄弟,你年纪不小了,起来坐吧,说说看,当时怎么个情况?”
李二让人抬了彭早住出去,用水泼醒了,给他做碗面吃。待他身体养好了,再给他算账。现在青龙军正是用人之际,李二即便恨得咬牙切齿,也不能把这姓彭的两头猪怎么着了。他只能像兄弟一样把彭大扶起来,让到座位上,请他讲讲元军的行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彭大人老身子弱,再经这一路的逃亡颠簸,腹中空空,亦是步履蹒跚了。他先向李二要了一根鸡腿,就像饿了十天的狮子扑到了一只绵羊身上,狂吃猛咽,瞬间就将拳头大的鸡腿皮儿都不剩的吞下了肚。在李二和周伯言目瞪口呆的注视中,他摸了摸肚子,说了句“这才一分饱,好歹先凑合”,然后方把半年多来的战事进展,以及元军的突袭过程慢慢讲来……
“元帅,敌人十几万人马,如铺天盖地的怪兽向我军阵地扑来,为首的乃四员贼将,勇力惊人,我军实在抵挡不住,再加上敌人火器威力惊人,杀伤我兄弟无数,故而半日之间,我军溃败便成了定局……掰指算来,我军五万人马,只有几百人伐幸逃散,其余皆被元兵所伤。”
李二跟周伯言对了下眼,两人脸色惨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事情已经明摆着了,朱云天指东打西之计运用得相当成功,扎了一个十几万人的空架子放在徐州城外,每天前来叫阵,拿出一副要决一死战的架式,其实不过是个幌子。元军主力借这个机会迅速机动,把战斗力最强的部队调到了东线,用最快的速度将徐达解救出来,还顺手拿下了八义和睢宁。真可谓是一箭双雕之计。
“狗贼阴险精明,我不如也!”李二慨叹一声,但他心中不服,接下来要做的,只能是召集赵均用,把义军的力量集中起来,跟元军来一场真的决一死战了。
周伯言默不作声,心中在想另一个问题:朱云天既然拿下了东线地区,那什么时候会移兵东进,来打徐州?
他发现自己已经足够谨慎警觉,但还是小看了这姓朱的年轻将军,原以为朱云天不至于冒这么大险,绕这么大圈子跑几百里地去打睢山一个小地方。但是现在他发觉,朱云天打下睢山并非只为了解救徐达,主要目的竟然是为了切断宿州跟徐州的联系。这是他一开始万万没有想到的。
宿州如今孤悬在外,城内困着六万多兵马,又没有良将带领,岂不成了青龙军一块难以舍之却又救之不及的心肝肉?然后,朱云天若趁青龙军东西难顾、兵力被分割包围之即,再联合北方元军的骑兵军团,突然对徐州发动闪电战,这也真应了古时一句“直捣黄龙”的经典词句了。
想了半天,周伯言觉得还是应该从赵均用那里做点文章。赵均用手中有两万多人马,箫县又地处偏僻,若能机动出战,以轻骑兵千里奔袭,骚扰一下濠州地区,说不定能让整个江苏境内的战局露出一线生机。濠州乃朱云天的大本营,城内家资产业肯定不少,据说这姓朱的还开了什么四大青楼,养了几百个绝色妓女,共他玩乐,替他赚钱。如此一来,元军必然会抽出一部分兵力回援濠州,分心之下,难免就会在某个局部环节露出破绽。到时青龙军自然可以全力一击,脱出困局,到别处卧薪尝胆,再谋出路。
这短暂的时刻,周伯言甚至都想好了下一步应该如何计划,从江苏境内脱困后,可以只率部分精兵强由距此不到五百里的东海岸的射阳和盐城出海,借助商家船队南下。元军目前恐怕没有精力派战船拦截,然后到福建一带开辟新的地盘,联络天下豪杰,再行起事。如此一来,说不定会把目前这盘臭棋给下活了。
他想得自然是美,彭大接下来的一席话却让他这完美的计较一瞬间土崩瓦解,变成了海市蜃楼,空中楼阁。尽管他死也不相信赵均用会叛变。
李二脸色发白的站起身,两手叉腰,望着屋梁,好象在寻找什么,许久才道:“我亦不相信姓赵的会背叛我,但目前这危急的局面,也并不能排除他生出了自保之心,伯言,你说呢?”
“这个,属下心乱如麻,暂时没得主意,容我思考片刻……”周伯言刚听到这个消息,不敢这么快就做出判断,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先想办法确定一下事实的真相,不要急于做出定论,便道:“彭将军是从元兵口中探得这一消息,我想并不足以全信,若是敌人离间之计,那我们岂不成了糊涂虫?我看不如派人去箫县看一看。”
李二摇摇头,此事的难点正在这里,“我亦想派人过去,城外尽是元兵,怕是人出去了却再也回不了,要是我早知姓朱的混球会去打八义,我早他妈的亲自杀出城去,斩了刘天华那厮的脑袋来下酒了。”
周伯言叹息一声:“元帅,如今再说些气话已经没个屁用了,我看这样,可飞鸽传书一封,急召赵均用带兵勤王,就说徐州危在旦夕,朝夕不保,命其速弃箫县,倾全力去攻濠州,围魏救赵,挽救败局。反正箫县是个小地方,丢了就丢了,而且,我军亦已不宜呆在江苏,南下是唯一的选择。”
这一计还是延续了他先前的思路,只不过当下经过权宜,变成了对赵均用的试探。
李二权衡了一番,桔子皮脸裂开了桔子花般的笑意,对这一招深表赞同:“伯言好计策,如果姓赵的按兵不动,就说明他心中有鬼!妈的,我马上就飞过去干掉他!”
周伯言心中道,杀自己兄弟你倒来劲了,有本事你飞过去干掉朱云天!
他这两天对形势一直左梳右理,越发觉得不妙。严格来讲,李二可以有效控制的地盘,只剩了这一座徐州城和城内的十万兵马。这十万人也是有水分的,有四万多人是临时集中起来的壮丁,没有任何的作战经验,兵器亦仅是长刀,盔甲匮乏。真到元兵攻城,这四万人无异于送死。宿州乃小城一座,兵马虽不少,但已陷入重围,丢掉只是迟早的事。赵均用躲在箫县,凭地势之利做着他的国中小城的山大王。即使没有投降,也是在观望战事进展,若元兵得势,他免不了要变节降元,若李二起死回生,突出重围,他或许还会跑过来认这个大哥。
从起事之初的号称三十万人马,现在已经折损大半。能够清点的人数,亦已被元兵分割包围,无法形成合力。这是一局死棋,早晚都要被将军。
想来想去,周伯言都觉得李二凶多吉少,苟活之日恐怕不多了。他心下对此人生出了无尽的失望,本来是大好的形势,江苏大部分土地皆入青龙军之手,但在这么一个庸帅的带领下,元军方面又来了一个机灵得像鬼一样的朱云天,短短半年时间,胜负立判,义军气数已尽。
李二让周伯言替他写信,以便给赵均用飞鸽传书,周伯言以身体有恙需要早点休息为由,婉言拒绝了。
他心灰意冷的走出大厅,站在夜色中的庭院里,看着天上的明月。那月亮缺了一个口,就像大元朝的疆土已经开始分崩离析一样。
“王者之位,只有能者居之……”周伯言轻轻的道。然后他快步回府,关上房门,房间里的灯一夜未熄。
门外的保镖大感诧异,这老头一向睡得极早,今天怎么回事?莫非在元帅面前挨训了?妈的,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