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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战先驱(雪豹) 第四章 血浴
在亲眼看见这么多同学经历了牢狱之灾后,东吴大学的学生几乎都沉寂了下来。
校方也对学生被捕后开始几天自己多方活动甚至请动基督教在上海的美国主教出面说情仍无果而感到后怕,虽然学生最终都被放了出来。同时,虽然因为教会的背景,东吴大学的校长没有挨市府的骂,但总是给国民政府留下了“管教不力”的印象,今后会不会秋后算账就难说了。
因学生被捕而停课的东吴大学又复课了,但整个东吴园都弥漫着一种沉闷的气氛。
就连圣诞节的到来都没有让作为教会学校的东吴大学从沉闷中恢复过来。在这种特殊时期,校方的圣诞庆祝活动当然是一切从简。以至于东吴大学标志性的平安夜钟楼的钟声都只有校董、外籍教师和几个神职人员聆听。原本人满为患的圣诞当天的礼拜也只有聊聊几个学生参加。
伴随着东北局势的日益恶化,国土的日渐沦丧,百姓的日渐麻木,民国二十一年的新年终于在凄风苦雨中来临了。
虽然国民政府早就提倡过新年了,但老百姓还是不买账,除了政府机构和学校等接受新思想比较快的地方,普通的老百姓还是都在等着过所谓的旧历年。
可是,旧历年还没到,被“九·一八”后东北局势弄得人心惶惶的中国百姓还没来得及松口气,民国二十一年的1月29日,从上海就传来了**与日军交战的消息!
这一次始于1月28日午夜的交战的主角是驻防上海的**第十九路军和日本的海军陆战队。
老百姓对“海军陆战队”是没有什么概念的,但由于去年“九·一八”以来的宣传,对于“日本”这个词却是再熟悉不过了!
听说又是这个“日本”在惹事,老百姓的火气就大了。
1月29日全国各地报纸登出了国民政府外交部发表的《对淞沪事变宣言》,里面说道:“为执行中国主权应有之权利,不得不采取自己的手段,并对日本武装军队之攻击,当继续严予抵抗。”
看到政府都表示要坚决抵抗了,老百姓的热情又被调动起来了。
这时再回过头来看《大公报》以“十九路将士通电,怀必死之心,以铁血答复日牒,使一卒犹存暴日决不得逞”为题报道的十九路军通电就意义非凡了!通电全文如下:“十九路将领官兵号(二十日)通电云,暴日蔑视我国家政府,以挑拨造谣之卑劣伎俩,违反通例,单独致本军以蛮横之最后通牒,本军惟有以铁血答复之,军人报国,粉身碎骨,是分内事,大战开始之日,即本军授命之时,使一卒一弹犹存,则暴日决不得逞,惟愿全国朝野上下,人人怀必死之志,引偷生苟免为无上耻辱,团结一致,前仆后继,则本军牺牲为不虚,伏尸流血之战士,必含笑于九泉。”
29日当天十九路军英勇作战,打退了由横浜路、虬江路、真茹进攻的日军,并夺回了头天晚上被日军攻占的天通庵车站和上海火车北站。上海民众也纷纷组织救护队和义勇军,积极支援第十九路军的抗战。
通电下野才一个多月的蒋委员长再次走上了政治舞台。
不过他做了一件很让人瞧不起的事情,1月30日,蒋委员长在南京主持召开紧急会议,决定迁都洛阳!战还没怎么打就想到迁都,真是让人笑话!
2月2日,日军从国内增调航空母舰2艘、各型军舰12艘、海军陆战队7000人增援。十九路军总指挥蒋光鼐也急调驻苏州、南京的十九路军第六十、第六十一师参战。
其实,就在得知淞沪抗战爆发又看到报纸上刊载的国民政府外交部《对淞沪事变宣言》的当天,东吴大学学生就再度表现出了谈论时局的热情,但在刘远乘势提出组成东吴大学学生慰问团赴上海慰问英勇抗战的十九路军后,学生们开始犹豫了。
去年12月17日抗日大游行时遭到警察粗暴镇压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而且由于上次游行在市民中的影响比较大,苏州市政府早已经明令禁止学生们再搞任何校外的大规模活动,并向校方施压,由学校出面处理为首的学生。而在亲眼目睹同学被捕后,东吴大学的很多学生也丧失了勇气,嘴上说说倒是大有人在,但说到来真的却没几个人敢再站出来了。虽然有萧雅等东吴剧社中坚的全力宣传,慰问团终究还是没能组建起来,这让刘远在痛骂同学们贪生怕死之余也是束手无策!
1932年2月5日,日军占领哈尔滨。
至此,日军占领了东三省全境。
从1931年9月18日至1932年2月5日,短短数月之间,一百三十万平方公里的国土沦陷!3000多万同胞成了亡国奴!更关键的是,日本从此拥有了一个全面进攻中国所必需的前进基地,为今后以战养战目的的实现创造了必要条件!从中国东北运回的大量物资粮食也缓解了日本国内日益严重的经济危机,同时更坚定了日本举国对外扩张的决心!
1932年2月6日。
农历正月初一。
虽然国民政府明令禁止过旧历年,但老百姓才不管什么法令,照过不误!只是今年的节日气氛显然淡了很多。而且像往年一样藐视民国禁放烟花爆竹法令公然燃烟放炮的也少了,倒不是因为百姓突然变得个个遵纪守法,而是实在没心情放烟花爆竹了。对苏州市民来说,如果说去年发生在东北的“九·一八”事变和昨天才陷落的哈尔滨离自己还比较遥远的话,那如今的这场战争就是实实在在地发生在自己的家门口了!
不过苏州的市民们足够幸运,不必像上海市民那样过一个不缺少爆竹声的年,要知道上海的枪炮声可是从大年夜一直持续到大年初一白天的!
这一天的一大早,刘远就来到周家,给周老太爷拜年。
周老太爷在微笑着接受了刘远的祝福后,把早已准备好的红包给了他。
刘远道过谢后收下红包就照例找周文去了。
在书房里,刘远见到了正皱眉沉思的周文。
看见刘远进来,周文总算有了一丝笑容:“就知道你今天一定会来的。”
刘远笑着扬了扬手中周老太爷给的红包说:“你这话什么意思?是不是意有所指?”
周文说:“你这人倒也实在!就算我父亲给了你压岁钱,你也用不着在我面前晃来晃去吧?”
刘远叹口气说:“天地良心!谁叫你语带双关的?幸亏我们都这么熟了,要不然我就会怀疑你以为我每年给老爷子拜年就是指着他给的压岁钱了!”
周文“嘿嘿”两声,说:“你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不怀疑了?”
刘远佯怒说:“呸!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该打!”
说完做势要打。
周文却是动也不动,丝毫没有要躲的意思。
刘远奇道:“咦!你怎么不躲?”
周文淡淡地说:“我为什么要躲?你不是一直想组建慰问团去上海慰问十九路军而又苦于政府和校方的干预阻挠筹组无门吗?我有个好主意正要告诉你,你如果真打我就不说了。”
刘远立刻满脸堆笑,说:“阿文,你看看你都想到哪里去了?像我这么有学问的人怎么会随便打人呢?快跟我说说你的好主意。”
周文悠然说:“那就要看你舍不舍得了!”
刘远愕然说:“舍得什么?”
周文冲刘远手中的红包努了努嘴,说:“你说呢?”
刘远笑了:“你不会是看上你家老爷子给我的压岁钱了吧?罢了!罢了!钱财本是身外物,只要你能让我去上海慰问十九路军,我把这压岁钱给你就是了!”
周文叹道:“你就这么瞧不起我?以为我是在算计你的钱?”
刘远立刻赔笑道:“哪里!哪里!在下早知在周大才子眼里是‘金钱如粪土,朋友值千金!’”
周文微笑说:“这话有意思,你如果承认你是我朋友,岂不就是说我视你如粪土了?”
刘远“嘿嘿”笑了,说:“不管怎样,你总该帮帮我的!”
周文说:“算了,不逗你了。告诉你吧,我父亲每年年后都有巡视各地分号的惯例,你知道的,我们周家在上海也有分号……”
刘远眼睛立刻亮了,说:“你的意思是……?”
周文说:“只要我们把愿意参加慰问团的同学集中起来,以旅游的名义跟着我们家的巡视团走就行了。你父亲那里我去说,有我父亲同行,想来你父亲也不会不允的。而因为这本就是我周家自己的惯例,政府和学校也没有反对的理由!只要到了上海,我父亲忙着生意,那还不是我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其实周文有些话还是没有说出来的,自从上次在监狱的狱长室看到陈敬仁对自己父亲的态度后,他就明白了,父亲的面子大着呢!这种事情由父亲出面可比自己出面好多了!父亲这棵大树是很可以好好靠一靠的,而且看父亲对抗日的态度,对这种小小要求应该是会答应的。
刘远想想说:“这倒是个好主意,不过周老爷子会同意吗?”
周文说:“这个就不用你操心了,我父亲由我来说服。你的任务就是把你的压岁钱上缴,再组织愿意参加慰问团的同学,你告诉我人数我好预先做准备,到时我再通知你们出发日期。”
刘远说:“好!就这么说定了!可是,既然是慰问团总要带慰问品去啊,没有钱又怎么买慰问品?你不会就想凭我这点压岁钱吧?总不成再来搞个募捐?那样岂不是全苏州都知道我们要去上海慰问十九路军了?市府和校方又岂会坐视不管?”
周文说:“所以我说你傻了,你手上的钱不多不表示我手上没钱啊?今天我父亲可是给了我整整五百美元的压岁钱啊!”
刘远“啊”的一声说:“这么多?”
眼睛几乎都要绿了。
周文说:“多是多了点,但对我们来说岂不正是好事?”
刘远嘀咕道:“我看有你的五百美元就足够了!怎么还要我的压岁钱?”
周文冷笑道:“你是不是舍不得手上的压岁钱?”
刘远挺胸说:“当然不是了!我刘远岂是出尔反尔的小人!说捐出压岁钱就一定会捐出!何况这压岁钱本就是你父亲给的!”
刘远顿了顿又说:“不过,我总得看一看你家老爷子究竟给了我多少压岁钱吧?”
周文笑骂道:“有什么好看的?是不是还要好好数一数?你还怕给我之后我会中饱私囊不成?”
刘远笑道:“你果然是了解我!我正有此意!”
说着,刘远就打开了周老太爷给的红包,一看之下,两人都傻了。
包里居然是一叠美元,再数了数,竟然有五百美元!
加上周文的五百美元压岁钱,可是整整一千美元啊!
要知道,1934年以前的美元含金量可是高达1.50466克!一千美元就是足足一点五公斤黄金啊!这么多钱可以买多少慰问品啊!哪里还需要再去募捐?
刘远突然苦着脸说:“阿文!这压岁钱我能不能留一点做纪念?我这辈子可都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钱呢!”
周文鄙视道:“瞧你那出息!以后不要对别人说认识我!”
刘远赔笑说:“我就这么随口一说罢了,你还真以为我是这种人吗!”
过了一会儿,刘远突然叹道:“高!实在是高!老爷子真是厉害!做得一点都不着痕迹!”
周文也顿时明白了。
周老太爷这压岁钱给的绝不简单!压岁钱哪里用得着一给就足足值上一点五公斤黄金这么多的?这分明就是周老太爷在暗中支持他们慰问十九路军的行为嘛!
想到这一点,两人对此次上海之行更是充满了信心。
周文说得没错,当刘康得知周文邀请刘远一起跟着周家巡视团出游时,很快就答应了。在他看来,这正是和周家修好的大好机会,虽然其实周老太爷从来就没把刘家看成仇家。刘康倒是从没有想过他们这次出游会和东吴大学学生组织的什么运动扯上,毕竟这次是由老成持重的周老太爷亲自带领,有周老太爷坐镇,学生们就是再想蹦达也肯定出不了什么大事情。政府方面,当陈敬仁得知十几个东吴大学的学生将跟随着周家的巡视团出游,而且第一站将是上海时,心中也隐隐觉得有些不妥,但一听说周老太爷亲自带队后,就打消了阻挠的念头,其实也是不敢阻挠了。至于校方,反正现在还在放寒假,对学生的管教之责已经自动移交到家长手中了,这时学生即使出了什么事也跟学校无关,何况只是苏州首富的公子请十几个同学出外游玩而已,虽然这学生参加了去年的抗日大游行,还被抓入狱中,但最后还不是好好的放出来了?再加上这次的出行有苏州首富周老先生亲自出马,谅这些学生也闹不出什么名堂!
于是,春节刚过不久,在民国二十一年的2月10日,周文、刘远就和十几个参加慰问团的同学,暗中带着由剧社几个女生自己制作的几面写有“东吴大学淞沪抗战前线慰问团”的旗子跟着周老太爷的巡视团出发了。
在周文的心中,从来就没有想过这一次上海之行将会影响他的一生!
一行人很顺利地就离开了苏州进入上海,就连接受驻军检查时都没有遇到任何刁难。这使得同学们对周老太爷的面子之大佩服不已。
10日当天,周老太爷没有出去,所以学生们也只好待在饭店里休息。
11日,周老太爷准备要巡视上海分号,并和一些上海商人会面。临出门时,周老太爷给了周文一个信封,说:“我今天可能要很晚才能回饭店。这有一些钱,你带同学们好好在上海玩玩。”
说完又有意无意地对周文和刘远说道:“听说十九路军的指挥部在真茹,那里还有个接待处,不过这段时间慰问团比较多,人也杂,你们少往那里跑!”
说完就出门了。
留下满脸喜色的周刘二人。
周老太爷说是说“少往那里跑”,但他们两人本来是不知道该怎么找到十九路军接受慰问品的地方的,现在周老太爷这么一说岂不是明摆着告诉他们要慰问十九路军就往真茹“跑”吗?
再打开周老太爷给的信封,两人的眼睛又直了!
信封里装着的赫然又是一叠美元!
再仔细数了数周老太爷所说的“一些钱”,居然足足有一千美元!
两人现在简直是欣喜若狂!
看来周老太爷是怕之前给周文和刘远的一千美元不够买慰问品了。
刘远连声说:“老爷子真是太可爱了!”
要不是周老太爷早就坐车走远了,刘远简直就要冲上去拥抱周老太爷了!
当天,学生们全体出动,疯狂购买慰问品,考虑到天气寒冷,光棉衣、袜子、手套就买了整整有好几车!
当天下午,当同学们打着“东吴大学淞沪抗战前线慰问团”的大旗,在雇来的锣鼓队引导下,带着十几车的慰问品来到真茹十九路军的接待处时,负责接待的军需官眼睛都要直了!
当明白这些东西都是学生们捐给十九路军的之后,军需官说话时舌头都大了!只是一个劲地说着:“塞塞!(谢谢!)”(十九路军大多是广东人,说话带口音很正常。)
看到军需官激动的表情,周文和刘远都高兴地笑了。看来这次真是没有白来!
众人骄傲地张着大旗,摆着各种姿势供记者拍照。要不是因为这几面赶制的旗手工太差,几个同学差点就要送一面旗给《大公报》的记者了。
可是,很快,周文和刘远就发觉了不对劲。原来,在军需处的士兵们卸下慰问品搬入仓库时,跟着进去的两人发现了堆积如山的贴着各种“××公司赠”之类标签的慰问品。
难道慰问品除了送到前线的还剩下这么多?可仗才开始打不久,慰问品好像还不至于多到这种程度吧?
当周文向军需官提出这个问题时,军需官也是苦笑:“这几天别说是慰问品了,就连补给都有很多阵地没办法送上去!小日本炮火猛啊!”
周文想了想,问道:“那这段时间哪里打得最激烈?”
军需官说:“这两天应该是青云路和曹家桥。”
周文斩钉截铁地说:“那我们就把慰问品送到那里去!”
军需官用一种看傻子的目光看着他们,说:“我们已经上去一个团了,到现在没有一个人活着回来!”
周文忍了半天,终究没把口袋里剩下的原本也要捐出来的美元掏出来,这些钱他还有用处呢!
此时,他已经有了一个新的主意。
而刘远还在和军需官交涉慰问品发放的问题。
军需官最后实在不耐烦了,给两人开具了盖有十九路军军需处大印的捐赠书后说:“好了,你们把慰问品送到我们这里就可以了,都回去吧,我们保证会把慰问品送到前线将士手中的!”
周文和刘远互相看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对军需官如此敷衍的怒意。
很快,周文和刘远就把正兴高采烈指挥搬慰问品的十几个同学都集中了起来。
刘远扫视了他们一眼,说:“慰问品我们是送了,可是这几天前线因为战事紧却从来都没有收到过慰问品!我们东吴大学不能落后,我们决定亲自送慰问品到前线去!大家有没有意见?”
那十几个同学的脸色“刷”的一下都变了,他们开始犹豫了。这可是实实在在地上战场啊!子弹可没有长眼睛,不会因为你是大学生就不打你!
看着这些大多是东吴剧社成员的同学们畏缩的眼神,刘远异常愤怒!
他几乎是咆哮着说:“刚开始你们不是说为了抗战,死都不怕吗?现在只是送一些慰问品到前线就躲躲闪闪了?”
一众同学都低下了头,但还是没人吭声。
刘远正要再教训他们,周文拉住了他,对他使了个眼色。刘远也就不再说话了。
当天回到饭店后,另外十几个同学感到脸上无光,偷偷地都回苏州了。
周文虽然知道但也没有阻拦。
等同学们都走了,刘远对着他们的背影鄙视地哼了一声。
周文说:“看来该走的都走了,这也好,怕死的人都走了,明天我们自己去!”
刘远说:“对!军需官不是说有两个打得最激烈的地方吗?我们一人去一个地方!”
两人互握双手,都为自己能有这样同进退的朋友而感到欣慰!
周老太爷晚上回来后,既没有问他们白天的行程,也没有问其他同学哪里去了,只是和两人简单聊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就休息了。惹得刘远心中暗暗称赞周老太爷“识大体”。
1月12日一早,两人在周老太爷出门后也跟着出门了。
周文把剩下的钱都买了市面上最流行的“美丽”牌香烟和一些糖果,打听清楚了去青云路和曹家桥的路后两人就带着自己所能背负的最大重量的香烟和糖果,怀里各自揣着一面“东吴大学淞沪抗战前线慰问团”的大旗分别朝着各自的目的地出发了。
周文的思绪终于回到了现实中,眼看着日军逐步逼近,他们脸上狠厉的表情已是清清楚楚,不由握紧了手中的手榴弹,只觉虽然从此与萧雅阴阳阻隔,但能够和这群爱国将士共同赴死倒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这时,突然从身后传来一阵密集的枪声,紧接着,就听见有人高呼:“十九路军的弟兄们,我们增援你们来了!”
陈正伦闻声激动地往后看,就看见一大批**从身后冲了过来。
这些**很快越过了战壕,和迎面冲过来的日军混在了一起,双方开始了白刃战。
双方碰到一起,不断有人倒下。只不过,身后过来的**士兵正是生力军,战斗力很强,有的还不时地开枪,再加上人数众多,前赴后继之下,进攻的日军虽然悍不畏死,却也抵挡不住,又过了一会,日军的阵脚开始松动,终于,日军支持不住撤退了!
增援的**追击了一段距离后,主动和日军摆脱接触,迅速回撤,不一会儿,刚才**追击时冲到的地方就遭到了日军的炮击,但很快,从身后想起了熟悉的沉闷的响声,又过了一会儿,日军阵地响起了爆炸声,冒出了阵阵烟尘。
陈正伦激动地说:“炮兵!我们的炮兵!是我们的炮兵!”
这时,又听空中传来了尖啸声,日军的重炮开始压制射击,但很快,从身后也传来了尖啸声,**的重炮终于开始了反压制射击!炮弹不时地落在双方阵地上,很快,双方阵地都陷入了烟尘中。
良久,日军炮兵终于停止了射击。
身后的**炮兵也渐渐停止了射击。
最终,战场又恢复了平静。
陈正伦张大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开战这么久,何曾看过自己这边有重炮射击的?而且居然能将日军的炮火给压制住!增援的该是什么队伍啊?
这时,增援的**中出来一个军官,低身走到陈正伦面前,向陈正伦敬了个礼说:“国民革命军陆军第八十七师二六一旅五二一团一营营长唐德奉命增援!”
接着哽咽着说道:“弟兄们辛苦了!我们增援来晚了,对不住大家!”
陈正伦连声说:“不!弟兄们来得太及时了!我陈正伦在这里谢过了!”
说着就要下跪。
唐德赶紧扶住了他。
陈正伦还是有点不相信地说:“国民政府的援军真的到了吗?真的还有部队支援我们十九路军抗战?”
唐德点点头说:“是的!除了我们八十七师,这次增援上海的还有我们**精锐中央军校的教导总队和第八十八师!”(本来这种大规模的军队调动属于高度机密,像唐德这种级别的军官未必能知道详情,而且就算知道也不应该随便泄漏,尤其是有像周文这样的“老百姓”在场,但在战场上为了鼓舞士气,这种情况的出现也就可以接受了。)
陈正伦激动地说:“真的吗?这……这是真的吗?我没有听错?连**精锐都来增援我们了?”
陈正伦心中却早已相信了,要不然,哪来这么强大和准确的炮火支援?
唐德郑重地点了点头,眼泪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这里打得太惨了!这里守卫的本来也是一个营,可是刚才清点过后才发现,整个阵地只剩下五十多个重伤员和眼前这个浑身是血的军官了!再看看每个伤员的伤势,任谁都明白这里的战斗有多惨烈!
唐德突然看着牺牲战士尸体堆成的战壕,疑惑地说:“这是……?”
陈正伦哽咽着说:“战壕都被炸塌了,我们只好用阵亡弟兄们的尸体垒成战壕!”
唐德脸色突然变得异常凝重,转身大声命令道:“全体都有,向十九路军死难的将士,敬礼!”
八十七师一营的官兵们立刻立正,接着齐刷刷举起了右手,向阵地前的尸体致敬!
陈正伦目中泪水涌了出来,也举起了右手,跟着敬礼。一营所有手能动的伤员也都举起了右手或左手。
良久,唐德才放下了右手,众人也跟着放下了手。
唐德看了看陈正伦和他边上的伤员,说:“请问,您是……?”
陈正伦立刻立正,敬礼道:“国民革命军陆军第十九军第六十师一一九旅一团一营营长陈正伦!”
唐德肃然起敬,来增援的路上,他就看过这几天的作战总结,知道青云路阵地只有一个营守军,而就凭着这一个营的兵力,在装备简陋(相对于嫡系的中央军校教导总队、八十七、八十八师和面对的日军)、补给缺乏,又没有重炮支援的情况下,这位陈正伦营长硬是抗住了对面装备精良的日军一个大队(日军大队的编制虽然相当于营,但甲种师团的一个大队有约1215人,大大超过中**队的一个营)的多日进攻!着实让人敬佩!
唐德突然想起了自己的任务,说道:“陈营长,奉上峰命令,青云路阵地现在由我们营接防!你们营可以撤下去修整了。我代表上海市民,代表我们八十七师,代表所有爱国的中国人!感谢你们这几天的英勇作战!”
陈正伦又激动地说不出话来了。
过了好一会儿,陈正伦才平静下来,对唐德说:“唐营长,我求你两件事,不知你答不答应?”
唐德立刻说:“陈营长这是说的什么话?但有吩咐,我唐德莫不从命!”
陈正伦微笑着说:“那我陈正伦在这里就先谢过唐营长了!”
说完就是一个军礼。
唐德连忙回礼,说:“陈营长不需客气,有什么吩咐请直说。”
陈正伦指着地上的伤员说:“这些伤员都是我们营的勇士,希望唐营长能把他们尽快送到后方医院,妥善安置!这是我求唐营长的第一件事!”
唐德立刻说:“这是唐德份所应当!你就是不说我也会这么做的。”
说完立刻吩咐救护兵和士兵们将伤员往后方医院送。
待伤员都由战士抬了起来,唐德转身对陈正伦说:“那第二件呢?”
陈正伦说:“这位小兄弟……”
说着他指了指边上的周文,继续说道:“他是一个大学生,本来是代表苏州的东吴大学来慰问我们营的,但因为小日本的进攻被陷在这里,差点就陪我陈正伦就义了。我求唐营长的第二件事就是希望唐营长能派人把这个小兄弟送到后方安全的地方去!”
唐德本有点奇怪陈正伦既然说有两件事情要求他为什么说完第一件后还说这么多题外话,待听到后来才明白,不禁对周文也是另眼相看,立刻说道:“这没有问题,我马上就叫我的警卫把这位小兄弟护送回苏州!”
周文立刻说:“那陈营长你呢?”
陈正伦突然笑了,笑得无比畅快。
陈正伦缓缓从腰上斜挎着的文件包中拿出了一样东西,周文仔细一看,似乎是一块叠着的深色布。
陈正伦上前几步,将这块布放到一个抬经身边的伤员身上,从那伤员的面容可以依稀认出是营部的一个参谋军官。
这参谋军官立刻激动起来,说:“营长……”
挣扎着想要起身。
陈正伦制止了这参谋军官的动作,说道:“这是我国民革命军陆军第十九军第六十师一一九旅一团一营的军旗!你把它带回后方的旅部,对旅长说,我们一营没有丢一一九旅的脸!没有丢十九路军的脸!更没有丢中国人的脸!虽然我们整个一营就剩下这么些人了,但我们的阵地还在!我们的军旗还在!我们不屈的精神还在!有了这些,我们还可以重建一营!”
参谋军官哽咽着点了点头。
说完这几句话,陈正伦明显轻松下来,继续说道:“至于我陈正伦,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一个普通的中国士兵!是一个堂堂正正的中国人!请唐营长准我留下杀敌!”
唐德万万没有想到陈正伦最后居然会有这样的请求,一时愣住了。
周文心情激动,立刻说道:“我愿陪陈营长一起守这阵地!”
陈正伦对着周文微笑道:“小兄弟,你如果还看得起我陈正伦,就听我这一次!我陈正伦身为军人,自当尽一个军人的本分,战死沙场!你是个大学生,学了这许多的知识,正该留下这有用之身,以为国家效力!国家不缺军人,但国家缺你们这样的人才!何况,你没有受过专门的军事训练,有你在战场上,我还要分心照顾你,你也不想我因为要照顾你而少杀几个日本人吧?”
不等周文说话,陈正伦已经挥手制止了他,说道:“其实,我陈正伦是心中有愧!这一年多来,不知有多少红军或是**死在我的手上!他们都是中国人,都是我的同胞!每每想到这一点我晚上就睡不着觉!我总是在想,我这人还有没有良心?居然拿自己同胞的血来换战功?我还是个人吗?但是,这几天在战场上杀小日本的时候,就算是趴在地上,我都能睡得香!我这才明白,我的罪孽唯有在保家卫国的战场上才能洗刷!我心意已决,你就不要再劝我了!”
周文心中难受,知道陈正伦既这么说,那是抱定了必死之心的,再劝也没有什么用了。心中对陈正伦的敬佩之情无以言表。
唐德听了陈正伦的话也是心中感触良多,待陈正伦说完,唐德沉默片刻后斩钉截铁地说:“好!陈营长!就让我们并肩战斗!多杀几个小日本!共同洗刷**打内战的罪孽!”
陈正伦浑身一震,看了一眼唐德,不由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心中也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感!
周文心情激荡,看着两人,禁不住泪流满面,再也说不出话来。
谁欺我堂堂中华无人?眼前这些就是我堂堂中华的大好儿郎!
最终,周文还是在唐德警卫的护送下撤离了战场,回到了饭店。
到饭店时,刘远已经等候多时了。
原来虽然刘远去的曹家桥阵地今天也发生了激战,但等他赶到曹家桥时进攻的日军已经被守军打退了,当天在曹家桥日军再没发动攻击。所以在慰问完守军后刘远很顺利地就回来了。
看到满身尘土还有两名军人陪同的周文,刘远不由大吃一惊。
待那两名警卫告辞后,刘远追问情由,周文便将这一天的经历一一说了,说到最后,不但周文泪如雨下,刘远也是热泪盈眶,激动不已。
尤其是听到周文转述陈正伦最后所说的话,刘远不禁竖起了大拇指,连声说:“好汉子!好男儿!真英雄!”
注:陈正伦,广东琼州人,牺牲时任国民革命军陆军第19军60师119旅1团1营营长。日寇侵占东北时,陈正伦曾准备作为义勇军,出关收复失地。不久“一·二八”淞沪抗战爆发,在战斗中,陈正伦身先士卒,与敌肉搏数十次,屡挫敌锋。最后在激战中,不幸饮弹身亡。陈正伦牺牲的具体时间、地点已不可考,据淞沪抗战后整理的《第十九路军关于淞沪抗日作战纪要》所载二月十二日战况:“……乙、六十师方面,下午九时左右,有敌由青云路、天通庵、八字桥三路向我攻击,对战约一小时,敌均退去。丙、六十一师方面,曹家桥方面发现敌千余,与我一二二旅激战约一小时,敌即退去。……”故决定将其战斗的地点放在60师的防区青云路,只是本文所述战斗发生的具体时间未能与之一致,是为一憾。另据宋希濂将军《我参加“一·二八”淞沪抗战的回忆》记载:“2月11日(或12日),我旅奉蒋光鼐总指挥命令,接防蕴藻浜北岸阵地由胡家宅至吴淞西端曹家桥之线,于12日(或13日)晚接防完毕。”时宋将军任第87师261旅旅长,从他的回忆录中看,似乎261旅并未接防青云路阵地,此为二憾。不过还是存在战况紧急时261旅临时支援青云路作战的可能性的。87师261旅521团1营营长的确叫唐德,但他没有参加过青云路的战斗,而是在宋希濂将军的亲自率领下参加了之后极其惨烈的浏河战斗,特此说明。
另:如本文所述,“一·二八”淞沪抗战的参战部队并不止19路军,还有中央军第87师和88师以及中央军校教导总队,要知道,这三支部队可是当时中**队刚整编的德式师,都是一等一的精锐部队!虽然第一次淞沪抗战最后的结果很不令人满意,但我们不能因此就抹煞当时在先进军事思想指导下的中**队——德式师的抗日功绩。
抗日英雄永垂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