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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战先驱(雪豹) 第七章 黎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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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靖远一呆,说:“学长,这个恐怕不妥当吧?”

周卫国说:“怎么不妥当了?”

沈靖远说:“工厂搬迁是南京方面从大局出发做出的决定。上海工厂的搬迁工作早己经开始,我们现在开始己经算是迟的了。您是……”

周卫国打断他说:“靖远,你可别再说什么我是苏南首富,理应带头响应之类的话。”

沈靖远有些尴尬地说:“学长,您苏南首富的身份当然是原因之一,不过更重要的是,您还是苏州商会会长,在苏南商界素来很有威望,由您出面,还可以安其他工商界人士的心。”

周卫国说:“安心?安什么心?我自己还不安心呢!”

沈靖远说:“学长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周卫国说:“我说实话吧,搬迁工厂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下下之策!在商言商,我就只从商业角度分析吧。首先,说出‘把工厂搬到台湾’这句话当然简单,可是,具体如何操作?工厂搬到台湾的什么地方?工厂选址怎么确定?厂房怎么办?”

沈靖远说:“这个请学长放心,政府己经在台湾专门为大陆迁过去的工厂勘定了厂址,还新建了一批厂房,保证让学长满意。”

周卫国说:“好,就算你们己经给我们选定了厂址,建好了厂房,就算你们给我们的都是风水宝地,可是,台湾毕竟只是一个岛,它能提供多少生产原料?就拿我周家的纱厂来说,如果搬到台湾,纺纱所需的生丝、棉、麻从哪里来?”

沈靖远说:“学长,据我所知,台湾也出产生丝、棉、麻的。何况台湾向称‘宝岛,,自然资源极为丰富,想必不会有原料缺乏之虞。”

周卫国说:“你的意思是原料全部依靠台湾本地?我还以妙厂为例。你知不知道我周家的纱厂每个月需要多少原料?”

沈靖远嗫嚅着说:“这个,我不太清楚。”

周卫国说:“你当然不清楚,因为这本就是我周家的商业机密!”

沈靖远哭笑不得地说:“学长,既然这样您为什么还问我?这不是为难我吗?”

周卫国正色说:“靖远,我不是要为难你,只是想告诉你,光我周家纱厂这么一个工厂的原料需求量就是一个你想象不到的大数字!何况是整个苏州!又何况是整个苏南地区的纱厂!你要知道,光盛泽一个镇的丝绸生产就是‘日出万匹,衣被天下’!这么高的产量对于原料的需求有多高我不说你也明白。就算台湾的原料能满足我周家一家纱厂的需要,但你怎么满足其他纱厂的需要?光是数量就不够,更不要说原料的质量了!”

沈靖远想了想,说:“那原料是不是可以通过进口获得?”

周卫国说:“进口?说的容易!我们的原料哪怕只有一半进口,我们的生产成本就至少是现在的两倍!更何况,原料受制于人,就等于质量产量都受制于人。质量上不去,价格不能定高,利润空间就窄;产量上不去,成本就降不下来,相应的销售价格就高,这势必会影响到销量,最终影响到利润总额。既没有质量优势又没有价格优势,你让我们怎么去跟别人竞争?”

沈靖远说:“这个,政府肯定会考虑的。”

周卫国哼了一声说:“好一个政府考虑!政府有那么多精力来考虑所有的商业行为吗?好,就算原料问题可以解决,那么销售呢?我们生产出来的东西就是为了要卖出去,台湾地方总共就巴掌那么大,人口就那么多,需求量就那么些,你让我生产出的东西卖给谁?所谓赚钱就是用钱生钱,也就是通过钱一货物钱这样的循环让钱转起来,不断生出新钱,我东西卖不出去,钱变成的货物烂在手上还怎么去生出新钱?商人逐利,如果没有钱赚,谁还会愿意去做生意?”

沈靖远说:“生产出来的东西也可以出口啊。”

周卫国说:“出口?在如今的中国,出海关的时候就要被客一次重税,到达出口国,又要被征收一次关税,货还投卖出去就先送出去两次钱,再加上我们生产的东西本身就没有价格优势,出口之后更变成价格劣势了,货卖不出去还赔钱,你说有哪个商人会这么笨?”

沈靖远说不出话了。这些问题不在他的职责范围,所以也从来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何祝他不是商人,就算考虑也未必能考虑出什么实质性的东西。

周卫国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而是继续说道:“还有,成功的销售需要完善的销售渠道,我周家之所以能把生意做大,最主要就是我周家有别人无可比拟的销售门路。相信别的成功商家也一样。如果把工厂都迁到台湾,就相当于要放弃我们现有的所有销售渠道!到那时,就算我们能生产出东西,台湾或者其他地方的人也的确有需求,我们又怎么把东西卖给他们?”

沈靖远说:“学长,销售渠道没有了还可以重建吧,毕竟工厂才是根本。”

周卫国说:“重建销售渠道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需要打通方方面面的关系,需要建立各种信任,需要平衡各种利益,还要有个熟悉磨合的过程,这一切都需要时间.而对于重新创业来说,时间又恰恰是非常宝贵的,我们谁都耗不起!还有,搬工厂只是搬机器,工人怎么办,如果不连工人一起搬,工厂就算都搬到台湾,没有熟练工人,生产效能还是低,工厂也不过是个空架子!”

沈靖远说:“那就连工人一起搬!”

周卫国说:“如果连工人一起搬,光我周家的纱厂就有数千工人,加上他们的家人,就超过万人!如果算上我周家其他的工厂商铺,工人、伙计连家属又有数万人!我周家一家尚且如此,苏州其他的工商业主呢?他们的工厂里加起来总有数万工人吧?加上他们的家属,那就是十几万人!这还只是苏州一地。苏南呢?江浙呢?整个江南呢?又该有少人?靖远,这么大规模的搬迁,要这么多人背井离乡,你能保证不出问题吗?”

沈靖远说:“这个……”

周卫国说:“你不能保证,谁也不能保证!所以,工厂搬迁,尤其是大规模工厂搬迁,必须要从长计议!”

沈靖远有些为难地说:“可是学长,这个我恐怕做不了主。”

周卫国叹道:“你做不了主,我更做不了主!我不能拿我周家几百年的基业开玩笑,更不能拿我周家工厂工人和他们的家属数万人的生计开玩笑!”

沈靖远想了想,说:“那好,学长既然说要从长计议,我想肯定是有道理的。您再好好计划计划。我也回去和王市长再商量商量。今天就先这样吧。”

周卫国说:“好。过段时间我决定了再告诉你。”

到了这时候,沈靖远也无话可说,只好起身告辞了。

沈靖远走后,周忠出现在了书房,面有忧色地说:“少爷,保密局出面要我们周家的工厂都搬到台湾,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我觉得,这是王乃樵和那个鲁特顾问在借这个机会整你。你以前得罪过他们两个,他们现在终于得到机会了!少爷,我们周家的工厂绝不能搬.在大陆,我们周家的根基深厚,他们还不敢轻易对我们怎么样。可如果我们周家的工厂都搬到台湾,我们失去了凭借的根本,到时候就只有任他们揉搓了!”

周忠能听到周卫国和沈靖远的对话却是出于周卫国的安排,因为他需要老辣的周忠给他参考。

周卫国叹了口气,说:“忠叔,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我也知道王乃樵和鲁特肯定想利用这件事对我做点文章,可是他们现在借了国民政府的大势,既然找上了我,恐怕就没那么容易放手。如何应对,这才是真正需要从长计议的。”

周忠说:“少爷,其实我觉得你刚才说的就是应对方法。”

周卫国讶道:“我说的什么?”

周忠说:“从长计议!换句话说,就是静观其变。”

周卫国说:“静观其变?”

周忠说:“对!王乃樵和鲁特让沈靖远来这一趟,固然是希望他能够劝说你成功,但他们肯定也做好了劝说失败的准备,而工厂搬迁的事情又不能耽搁,他们为了给上头交差,同时也为了给你施加压力,必定会找其他工商业主,先逼他们就范,再通过他们来逼你就范!”

周卫国眼前顿时一亮,说:“忠叔,你的意思是,很快我们就会有盟友了?”

周忠点了点头,说:“别忘了,你现在可是苏州商会的会长。这么大的事他们不找你商量还能找谁商量?”

几天跳后,周家突然就热闹了起来,从早到晚不断有工商界人士来找周卫国商量。原来,在沈靖远向王乃樵和鲁特汇报了和周卫国见面的详情后,王乃樵和鲁特果然决定先拿苏州的其他工商业主开刀。对于他们,王乃樵和鲁特的态度就强硬多了,所以这些被逼的工商业主都在第一时间想到了苏州商会会长周卫国。见到周卫国,这些业主们几乎都是先诉了一番苦,又痛骂了一番“狐假虎威”的保密局,最后,都无一例外地希望周卫国能给他们指条明路。

他们的措辞虽然都比较隐晦,但表达出的意思却是清晰的,那就是,首先,他们不愿工厂搬迁,其次,他们都愿唯周卫国马首是瞻!

对于这些送上门来的盟友,周卫国自然不会客气,所以顺势在五天以后组织召开了苏州商会全体会议。

会议开始时,周卫国首先说道:“今天为什么开这个会,想必大家心里都明白。我首先需要知道的是,大家对工厂搬迁是什么态度?”

这次苏州商会全体会议是公开的,议题是什么大家也都心照不宣,但周卫国却没有明说,毕竟“如何避免工厂搬迁”这个议题可是有“对抗政府”嫌疑的,自然不能公然喊出来。不过,周卫国话音刚落,商人们就纷纷重申自己不愿工厂搬迁的态度——其实就凭他们现在还留在国内这一点就可以看出他们的态度了!

统一认识后,周卫国又问道:“既然大家都不愿意工厂搬迁,那么大家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一个商人说:“我们死顶着就是不搬,看他们能把我们怎么样?!”

另一个商人对他的说法嗤之习鼻,说:“孙老板,我看你这么说就是想把大家往死路上推!”

孙老板不满地说:“李老板,你倒是说说,我怎么想把大家往死路上推了?” 李老板说:“孙老板,我问你,民国成立以来,几曾怕过人闹事?但凡闹事的,不论是商人、工人还是学生,国民政府还不是说抓就抓,说杀就杀,几时手软过?何况现在还是非常时期,国民政府要是随便寻个由头把你抓了,你哭都来不及!”

孙老板立刻不说话了,其他商人也没有反驳李老板的意思,显然大家都很赞同李老板说的这些话。

又一个商人说:立刻有人附和道:“能不能大家凑点钱送给王市长,让他在南京方面给大家美言几句?”

“对啊,钱老板,你说我们每人凑多少钱比较合适?”

但马上就有人说道:“我看你们都昏了头。且不说该送多少钱给王市长才合适,就说这么大的事,又岂是王市长在南京给大家美言几句就能解决的?别忘了,搬迁工厂可是国民政府的意思!他王乃樵小小一个市长又如何能左右国民政府的决定?”

有人有些动摇了,说:“要不,我们就先把工厂搬一部分到台湾,如果不合适再搬回来?”

这个提议立刻就被一片骂声给否决了,提议的商人也被骂得再也不敢吭声。

会场就此嘈杂了起来,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提出了各自的主意,但往往一个人出了主意,立刻就会遭到一人乃至多人的反驳,会场顿时闹哄哄一片。

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陈礼和却突然大声说道:“你们说的都是废话,为什么不听听周会长有什么主意?”

大家一听,立刻静了下来,是啊,周卫国还没说话呢.无论是家业还是政治背景,周家在苏南都是首屈一指,他的主人周卫国自然最有发言权。随后,就接二连三地有人附和道:“是啊,还是让周会长出主意吧。”

有那诌媚的还不忘拍马屁,说:“周会长年轻有为,深谋远虑,我们听你的!”

到了这时侯,周卫国自然不再客气,站了起来。

众人见他站起来,立刻不说话了。

周卫国扫视了众人一眼后,说道:“既然大家要我说,那我就说几句吧。不知大家注意到没有,这次工厂搬迁是谁通知大家的?”

众人纷纷说道:“保密局啊。”

周卫国说:“为什么是保密局?”

有人说道:“他们说事涉党国利益,所以要保密。”

周卫国说:“为什么这次保密局要事先通知我们而不是直接采取强制手段?”

有人说道:“他们是怕引起老百姓的恐慌。

周卫国继续说道:“这段时间国内什么事情最为重大?”

有人说道:“当然是国共和谈了。”

周卫国说:“在国共马上就要开始和谈的这个微妙时期,国民政府却要大家都把工厂搬到台湾,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有人说道:“自然是国民政府怕和谈失败,**打过长江,到时候我们的工厂就拱手送给**了,所以才会未雨绸缪。”

周卫国说:“那么,如果国民政府要大家把工厂搬到台湾这件事公开了,**会有什么反应,驻守在长江防线上的**官兵会有什么反应?老百姓又会有什么反应呢?”

立刻有人回答道:“**自然会大造舆论,批评国民政府缺乏和谈诚意。”

另外一人说道:“驻守在长江防线上的**官兵肯定会对南京方面有怨言——南京政府分明就是不相信他们嘛!”

还有人则说:“说到老百姓的反应,别的老百姓我不知道,我们工厂里的那些工人肯定是要闹起来的。工厂要是都搬了,他们连生计都没了,怎么能不闹?”

周卫国说:“如果这时候再有舆论同情我们,大家猜会是什么结果?”

周卫国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大家又不是傻瓜,自然早就明白他的意思了,众人脸上都现出了喜色。有人己经忍不住兴奋地说道:“是啊!这事要是公开,**肯定要向南京施压,军方也会不满意,老百姓再这么一闹,舆论又同情我们,没准南京方面就要收回成命了!”

周卫国笑了,说:“现在大家应该知道怎么做了?”

众人纷纷应道:“明白了。”

他们虽然回答“明白”,周卫国却不会让他们投头苍蝇一样地去忙活,所以给所有工商业主都分派了事务,这才宣布散会。

苏州商会虽然不比政党,只是个相对松散的行业性组织,但成员却都是逐利的商人,一旦涉及到他们的切身利益,他们爆发出的反弹能量却是绝对不容小视的!所以仅仅在第二天,苏南一带的几乎所有报纸就刊登了国民政府要把苏南一带工厂都搬迁到台湾的消息。

紧接着,还没等**向南京方面提出正式抗议,民间舆论就几乎一边倒地开始谴责国民政府这么做是要破坏和谈,破坏来之不易的国内和平局面,更是要动摇国之根本。工人们也在工商业主有意无意的鼓动下走上街头为自己的生计而抗争。就连军方也对南京政府这种摆明不信任他们的态度颇多微词。

于是,在铺天盖地的压力下,苏南一带工厂搬迁的事只好暂时搁置了。

伴随着一系列不和谐的声音,历史的车轮一如既往地前进着。

1949年3月24日,经过无数次争论、吵闹、扯皮和妥协,中华民国李宗仁代总统终于确定了“南京政府和平商谈代表团”名单,其成员有:首席代表:张治中;代表:邵力子、黄绍兹、章士钊、李蒸,秘书长卢郁文,后又增补刘斐为代表。

3月25日,**中央和人民解放军总部机关由河北省平山县西柏坡迁至北平。下午5时,在北平西苑机场举行了盛大的阅兵式。

3月26日,**中央正式公布了对即将召开的国共和谈的安排:一、谈判开始时间:4月1日;二、谈判地点:北平;三、**代表团成员:首席代表:周恩来;代表:林伯渠、**、叶剑英、李维汉,后又加派聂荣臻为代表,齐燕铭为秘书长。

至此,国共和谈的准备工作终于在双方的共同努力下就绪。

中国,再一次面临重大选择。

此时此刻,全中国的目光都开始转向那个六朝古都——北平。

3月27日,中午。

走访了几十户纱厂工人家庭的周卫国刚到家门口,门房就向他汇报道:“老爷,今天上午你走后不久,就有一个人找上门说要见你。”

周卫国说:“什么人要见我?”

门房说:“那人没说自己的姓名,只说是你的一个故人,还说认识老太爷。”

周卫国说:“那他现在人呢?”

门房说:“走了。”

周卫国皱眉道:“走了?怎么让人走了?”

门房说:“他不说自己是什么人,我又不认识他,自然不能随便让他进去。既然进不去,他也就走了。”

周卫国说:“他走时说什么没有?”

门房说:“什么也没说。”

周卫国说:“那他多大年纪?长什么样?”

门房想了想,说:“那人年纪总有五六十岁了,乍一看倒有些气势,很能唬唬人的,但仔细一看就穿帮了,光看他身上穿的就很一般,根本就不像是有钱人。人看起来倒是挺慈祥的。可现在这世道,谁能说得清楚呢?外表老实内里奸诈的人多了!老爷,你是不知道,这年头坑蒙拐骗的人都学精了,装得比谁都老实,你要是光看他外表,根本就分辨不出来,一不小心就要上他当!有时候连上当了你都不知道呢!要说……”

周卫国打断他的话,说:“今天人既然己经走了就算了,可以后不许这样了。下次再要有人找我,至少要先问清楚那人找我有什么事,如果人家真有急事找我,就算你不认识他,也先让人家进去等着,别怠慢了人家。如果人家等不了要走,还要问清楚人家的联系方法,否则要真有事不就耽误了吗?再说,现在的时局,大家都生活艰难,如果有人找上门要我们帮忙,能帮的还是要尽量帮一帮的。”

门房“哦”了一声,说:“老爷,你心地倒是好,可总不能别人说什么我就信什么吧?要是随便跑来一个人都说认识老爷或老太爷,我都放他进去,那不是要乱套了吗?”

周卫国笑骂道:“就你有道理!”

别人家的下人哪敢这么跟老爷说话的?这倒不能怪这门房,要怪就怪他这个周家老爷平素对下人太宽厚了。想到这里,周卫国不由苦笑,说:“对了,刚刚你言语上没有对人家不客气吧?”

门房说:“那是当然,老爷时时教导的,咱这当下人的也不能给周家脸上抹黑不是?”

周卫国说:“这就好,以后不光在言语上,行为举止上也不能让人家觉得你瞧不起人。”

门房说:“老爷,你放心,这些我们都记得。”

周卫国点了点头,继续往大门里走去。

这时,就见门房表情古怪地看向他身后。

周卫国不由奇道:“怎么了?”

门房指着他身后说:“老爷,那人又回来了。”

周卫国转身看去,就见一个身穿普通长衫,戴着礼帽,面容和蔼,但在举手投足间又颇有威势,眼熟无比的老人站在自己面前。

看见眼前这老人,周卫国一时竟然呆住了。

那老人见了周卫国的样子,呵呵一笑,说:“卫国贤侄,你现在是大忙人,见你一面可真是不容易啊!”

周卫国这时终于反应过来,激动地一个立正,说:“教育长好!”

眼前这老人,赫然正是当年中央军校的教育长张治中!

张治中笑着摆了摆手,说:“我早就不是中央军校的教育长了,你这么叫我我可是惭愧得很。”

周卫国正色说:“教育长,‘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教育长对卫国的教诲,卫国终身不敢忘!”

张治中温和地说道:“言重了。”

周卫国说:“教育长,您怎么来苏州了?”

张治中说:“我这次有事经过苏州,正好停留小住一天。上午在街上随便走走,就走到你家门口了,想起这么久不见,就临时决定来看看你。不过你的门房先生说你出去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反正也没什么事,就上对面的茶楼喝茶去了。刚刚见你回来,便过来和你打个招呼。”

周卫国尴尬地说:“都怪卫国平时对下人教导不力!”

说着,忍不住瞪了门房一眼。

门房则一脸无辜地看着周卫国。

周卫国只好苦笑,随即想起两人还在门外站着,不由一拍脑门,说道:“卫国真是该死,竟然还让教育长在外面站着,您快请进,快请进。”

说完,躬身站在张治中一边,让出了大门。

张治中微笑着拉着周卫国的手,说:“不必这么客气,我就是想找你说说话。”说着,就要和周卫国进门。这时,突然从他身后不远处角落中闪出两个身穿普通长衫,但却身材魁梧,动作干练的人。这两人一言不发,快步走向张治中。

周卫国立刻察觉到了异样,身体一闪,己护住了张治中。而周忠为他配备的两个保镖则迅速挡在他的身前,同时手摸向了腰间。

张治中赶紧低声对周卫国说道:“他们两人都是我的警卫。”

周卫国轻咳一声,那两个保镖立刻若无其事地回到原来的位置,只是双眼仍然警惕地看着正在接近的两名张治中的警卫,手虽然离开腰间垂下,却也有意无意地略呈勾形,相信只要那两名警卫一有异动,他们都能以最快的速度做出反应。

两名警卫来到张治中身边后,其中一人看向张治中,以请示的语气说道:“将军……”张治中温和地说道:“郭少校,你们不必紧张,这位周老板是我故人的儿子,也是我当年在中央军校的学生,我只是想和他叙叙旧,你们不必跟着我,回住处等我就是了。”

郭少校为难地说:“保护您的安全是卑职的职责,没有寸步不离跟着您我们就己经违反规定了,您现在要我们离开,这个卑职恐难从命!”

周卫国笑笑,对张治中说道:“教育长,别让他们为难,让他们也进来吧。”

张治中想了想,说:“好吧,你们也一起进去吧。”

两名警卫松了口气,齐声说:“卑职遵命。”

一行人进了内堂后,周卫国的两名保镖用不着他吩咐就留在了门外。张治中的两名警卫也在犹豫了片刻后留在了门外。

周卫国和张治中进了书房,分宾主坐定后,自然有下人上茶,下人退出去后,张治中感慨道:“第一次见到你时,你还是个刚进中央军校的热血青年,一晃这么多年过去,我固然老了,你脸上也多了不少风霜。这些年,可真是难为你了!”

周卫国说:“劳教育长费心,卫国不胜惶恐。只是卫国如今己经脱下军装,成了个满身铜臭味的商人,却是愧对教育长当年的教诲了!”

张治中说:“话不能这么说,以现在的时局,以你的性格,不从军而经商,也未必不是件好事。”

周卫国说:“谢教育长指点。”

张治中笑道:“我能指点你什么?从前段时间那件事看,苏州的工商业主们可全都是唯你马首是瞻啊!”

周卫国也笑了,说:“商人嘛,唯我马首是瞻是虚,利益所在才是实。教育长总不会为了这件事特地跑一趟苏州吧?”

对于张治中能猜到苏州工商业主们反对工厂搬迁至台湾的各种举动背后有自己在筹划,周卫国一点也不觉得奇怪,而且他相信张治中对自己绝不会有恶意,所以说这话时语气很轻松。

张治中说:“那倒不至于,我是要去一趟浙江,正好经过苏州。”

周卫国心中一动,说:“不知教育长去浙江是因公因私?”

张治中想了想,说:“公私都有吧。”

周卫国说:“教育长难道是要去奉化溪口?”

张治中一呆,说:“你怎么会猜我要去奉化溪口?”

周卫国却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道:“请教育长允卫国再猜一猜,教育长此次溪口之行,恐怕是为了问计于蒋公吧?”

张治中更是吃惊,不由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说完,又下意识地闭上了嘴。

周卫国叹道:“整个中国,有谁不知道现在坐在奉化溪口钓鱼的那位蒋公才是国民政府真正的当家人?如今国共和谈这么大的事,以教育长‘南京政府和平商谈代表团’首席代表的身份前往溪口,除了问计于蒋公,还能有别的事吗?”

张治中苦笑道:“这个……”

他是个厚道人,既然被周卫国猜出了心中的想法,自然不会矢口否认,却又不便就此承认,所以一时倒不知该说什么了。

周卫国说:“教育长不必为难,如果不方便的话,不说也罢。

张治中叹了口气,说:“你不是外人,有些话对你说说倒也没什么不便的。我这次去溪口的确是想就国共和谈事宜向蒋公请教请教,毕竟他曾是民国总统。”

周卫国说:“蒋公现在虽己无民国总统之名,却有民国总统之实,教育长向蒋公请教,倒也并不出人意料!”

张治中有些尴尬地说:“其实蒋公也有他的难处,所以现在才‘政由宁氏,祭则寡人’。”

周卫国说:“教育长这话恐怕不太恰当,要知道,南京的那位固然控制不了‘政’,溪口的那位也志不止于‘祭’,那么,究竟谁是‘宁氏’,谁是‘寡人’呢?”

张治中苦笑,他也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周卫国叹了口气,说:“教育长,这次国共和谈,**己经明确提出了八项条件,那八项条件教育长肯定清楚,卫国就不再啰嗦了。只是,**提出的那八项条件里,第一项就是‘惩办战争罪犯’,而年初他们公布的战犯名单里,蒋公可是高居榜首!恐怕只这第一项,蒋公就绝不会同意!”

张治中说:“这第一项条件我们也是断断不能接受的。至于其他条件,倒都可以加以考虑。”

周卫国说:“比如呢?”

张治中说:“比如改编军队,我们同意改编全国的军队,但这个改编自然不能完全按照**的意思来,而应该由双方按比例各自编成。”

周卫国说:“还有呢?”

张治中说:“对于成立民主联合政府的问题,我们认为国共双方在联合政府中应保持同等的发言权,并确保长江以南若干省份的完整,由国民党领导。”

周卫国说:“教育长,这个长江以南若干省份指的是哪些省份呢?”

张治中说:“鄂、赣、皖、苏及汉、沪、宁等四省三市。”

周卫国说:“四省三市都由国民党领导?这个**肯定是不会接受的。”

张治中说:“我们也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我们可以做出适当的让步。”

周卫国说:“让步到什么程度呢?”

张治中说:“最大的让步,是四省三市由双方共管。”

周卫国笑道:“这恐怕就是李代总统所谓的‘光荣的和平’吧?”

张治中说:“这有何不妥?”

周卫国说:“教育长,我说几句大实话。历次国共谈判都是国民党处于强势,**居于弱势,但这次不同了,这次可是**处于强势,国民党处于弱势。也就是说,这次和谈起主导作用的是**而不是国民党.可现在他们的第一项要求就被拒绝,这和谈还怎么谈个说到军队改编的问题,以**解放军目前的实力,他们有必要让步吗?至于民主联合政府中发言权的问题,说到底还是由双方的军事实力决定。要是打,**最终完全可以占领四省三市,谈,却变成了双方共管,那**为什么还要谈?无非是为了使老百姓少受些痛苦,也减少对国家各种设施的破坏。至少从这点看,对于和谈,**就比国民党要有诚意得多!”

张治中叹了口气,说:“无论如何,作为和谈代表,我们都会以最大的诚意,和**方面进行商谈,希望能够获得协议,使真正永久的和平,得以早日实现。”

他并非不知道周卫国说的这些道理,只是目前只要还有一丝希望,他就不会轻言放弃。所谓“知其不可而为之”,大抵如是。

对于这位长辈,周卫国素来敬重,所以听他说出这话后,也就转换话题道:“教育长,不知这次和您同去溪口的还有谁?”

张治中说:“总统府秘书长吴忠信。”

周卫国想了想,说:“教育长,您这次去溪口,除了问计于蒋公外,是否还有别的原因?”

张治中苦笑道:“知道瞒不过你。其实我这次去溪口主要是想劝蒋公自动出洋。”

周卫国说:“劝蒋公出洋?”

张治中说:“是的。诚如你所说,蒋公只要一日还在国内,李代总统就事事受其掣肘。此次和谈事关四万万六千万同胞的前途命运,我不敢偏私,为了给李代总统创造一个放手和谈的环境,所以想劝蒋公离开国内。”

周卫国连连摇头,说:“教育长,请恕卫国直言,您这么做,无异于与虎谋皮!蒋公的根基在国内,如果出洋,他手中的一切都要失去,您觉得蒋公是个如此看得开的人吗?再说,至少从形式上看,蒋公己经下野了。他要是坚持自己只是普通国民,现在是归乡养老,根本就不承认自己手中还拥有权力,你怎么办?劝他?逼他?只可惜,来软的,蒋公固然会油盐不进;来硬的,当前的中国,国民政府里还有谁能硬得过蒋公?还有,教育长难道不知道吴忠信其人与蒋公的关系?早在粤军时,吴就曾对蒋公说过‘我不带兵。但我将坚决拥护你,海枯石烂,此志不渝’,这是吴的政治宣言,但却比男女之间的誓言要可靠多了!从私交来说,蒋公迎娶宋小姐的时候,可是把前妻姚氏安排在苏州,就住在吴家的对门!蒋二公子更是拜吴为干爸爸!这等密切关系,你指望吴忠信能为你说什么话?还有,蒋公下野前,吴才升任总统府秘书长,这又是为何?蒋公的意思,不外乎是想让吴充当自己与李代总统的中间人,调停两者关系而己。另一方面,蒋公让吴作秘书长,恐怕也是为吴组阁做准备,前段时间立法委员弹勤行政院长孙科的事可不是事出无因!只可惜这位吴公的运气实在不怎么样,被何应钦抢先一步而己。如此看来,教育长这次去溪口,恐怕会失望了!”

张治中苦笑道:“卫国,在你看来,难道我这次去溪口竟是一无是处?”

周卫国正色道:“这倒未必。”

张治中说:“哦?难道还有所得?”

周卫国说:“溪口之行固然会令教育长失望,但由此您就可以看清蒋公的真实面目,丢掉脑中对他的最后一丝幻想了。这无论对于您个人还是对于和谈,都不是件坏事。”

张治中默然不语。

周卫国说:“教育长,卫国有个问题想问,不知……”

张治中说:“问吧。”

周卫国说:“教育长,下月1日您就要赴北平和谈,如果和谈不成功,您会怎么做?”

张治中一呆,说:“这个,我倒还没想过。”

周卫国说:“您不妨现在就想想。”

张治中仔细想了想,说:“就算和谈失败,我总是要回南京复命的。”

周卫国诚恳地说道:“教育长,如事有不谐,还请您保重自己,切不可效仿岳武穆的愚忠!”

张治中长叹一声,不复言语。

送走张治中后,周卫国的心情不由沉重了起来。

他对国内的局势虽然看得很清楚,也明白国民政府对和谈的诚意究竟有几分,可潜意识里多少还是对和谈抱有一丝希望的。但今天和张治中的这番交谈,却让他连这最后的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对于这个结果,周卫国唯有苦笑。

“千古兴亡多少事。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历朝历代,莫不如是,只是希望这次老百姓能够少受些苦。

几天以后,心情沉重的张治中从溪口返回,再次经过苏州时,却没有像去时那样在苏州停留,而是直接回了南京。所以他的溪口之行究竟发生了什么周卫国自然无从知晓,他只知道“南京政府和平商谈代表团”4月1日乘专机飞往了北平。

至此,国共北平和谈终于拉开了帷幕。

此次和谈开始时的形式,有别于任何其他谈判,采取的是**百席代表周思来的建议,即以“个别对话”的方式,分别由一位**代表听取一位南京代表的意见。“个别对话”的具体安排是:周恩来与张治中谈,林伯渠与章士钊谈,李维汉与邵力子谈,**与刘斐谈,聂荣臻与李蒸谈,叶剑英与黄绍嫉谈。

在“个别对话”中,双方的分歧主要集中在“惩办战犯”和“渡江”两个问题上。南京代表除邵力子外,都表示“惩办战犯”这一条无法接受。原因很简单,本次南京政府的和谈代表就是“第二号战犯”李代总统派来的,怎么能同意惩办“第一号战犯”蒋公呢?**代表在这个问题上则毫不退让,坚持必须惩办战犯。对于“渡江”问题,南京代表希望**军队不过或暂缓过长江,**则只答应和谈期间暂不过长江,但和谈后无论结果如何,都要过长江,并强调长江在历史上就从来没有阻止过中国的统一,这次仍然不会例外。

连续几日,双方的分歧都无法得到调和,从而直接导致原定4月5日开始的正式和谈被推迟。

4月4日,**领导人**发表《南京政府向何处去?》的评论,评论指出,目前摆在南京政府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条是向蒋介石战犯集团及其主人美帝国主义靠拢,继续与人民为敌,而在人民解放战争中和蒋介石战犯集团同归于尽;一条是向人民靠拢,与蒋介石战犯集团和美帝国主义决裂,而在人民解放战争中立功赎罪,以求得人民的宽恕和谅解。没有第三条路!评论还指出,如果南京政府有最低限度的诚意,就应当逮捕并严惩那些坚决反对和平、积极破坏和谈、积极准备抵抗人民解放军向长江以南推进的反革命首要。评论中甚至以“庆父不死,鲁难未己。战犯不除,国无宁日”来表达**对惩办战犯的决心。对于南京政府曾经许下的一些空头诺言,评论严正指出,“时至今日,一切空话不必说了,还是做件切实的工作,借以立功自赎为好。免得逃难,免得再受蒋介石死党的气,免得永远被人民所唾弃。”而对于南京政府的选择,**的态度也很明确,“你们或者听蒋介石和司徒雷登的话,并和他们永远站在一起,或者听我们的话,和我们站在一起,对于这二者的选择,有你们自己的自由。但是选择的时间没有很多了,人民解放军就要进军了,一点游移的余地也没有了。

这一措辞严厉的评论立刻打破了南京方面残存的政治幻想。

另一方面,为了促使李宗仁、白崇禧改变立场,**又通过民主人士向两人释出了善意:希望李宗仁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要离开南京,并希望在国共双方正式商谈时能亲自来北平与**一起出席;希望白崇禧能在武汉、安庆一线与**军队密切合作,桂系军队只要不出击,**就不会打它。**甚至表示,如果两人支持和平,**则支持李宗仁将来担任联合政府副主席,支持白崇禧继续带兵。

在**“打”“拉”结合的策略下,南京代表团的态度终于有所软化,在两个关键问题上做出了一些让步:关于“惩办战犯”问题,南京代表团提出,战犯应受惩办,但不必正式提名,如赞成和平条款及对人民做出有益贡献者,可划酌情减少或撤销,反之,再列为战犯不迟;关于“渡江”问题,南京代表团认为可并入**八项条件的第四条,签字后**军队不必马上渡江,但亦不必拖至联合政府成立后。

李宗仁也于4月7日致电**,重申谋和诚意,并表示:“凡所谓历史错误足以妨碍和平如所谓战犯者,纵有汤镬之刑,宗仁一身欣然受之而不辞。至立国大计,决遵孙总理之不朽遗嘱,与贵党携手,并与各民主人士共负努力建设新中国之使命。”

但国民政府真正的当家人蒋总裁显然无法接受**的条件,4月6日,蒋介石向国民党中央党部做出指示:一、和谈必须先订停战协定;二、**何日渡江,则和谈何日停止,其破坏责任应由**负之。4月7日,国民党中常会通过蒋的和谈方针,坚决反对**渡江。有鉴于此,为了争取李宗仁,4月8日,**电复李宗仁:“贵方既然同意以八项条件为谈判基础,则根据此八项原则以求具体实现,自不难获得正确之解决。战犯问题,亦是如此,总以是否有利于中国人民解放事业之推进,是否有利于用和平方法解决国内问题为标准,在此标准下,我们准备采取宽大的政策。”在战犯问题上有所松口。同日,**亲自会见张治中,长谈4小时,向张治中表明了**的和谈底线:一、战犯在条约中,不举其名,但仍要有追究责任字样。二、签约时须李宗仁、何应钦等皆到北平参加。三、改编军队,可以缓谈。四、**军队必须过江,其时期在签字后实行,或经过若干时日后再过江。五、联合政府成立,必须有相当时间,甚至须经四五个月之久;在此期间,南京政府仍可维持现状,行使职权,免致社会秩序紊乱。

接下来的几天,**又分别会见了邵力子、章士钊、黄绍兹、刘斐、李蒸、卢郁文等南京代表团成员,再度重申了**对和谈的诚意。

**的让步终于使得原本几乎陷入绝境的和谈“柳暗花明”。

但4月12日,国民党中常会和谈问题特种委员会又做出五项决议:一、战争责任问题,可依据代表团所谈原则处理;二、所邀南京参加签字各位,届时再作决定;三、签约后驻军,第一期最好各驻原地;四、新政协及联合政府事,等**提出方案后再行研究;五、渡江问题应严加拒绝。

对此,**迅速做出反应,于13日宣布结束非正式谈判阶段,进入正式谈判阶段,同时将己拟好的《国内和平协定草案》提交张治中。《协定草案》虽没有列出战犯名单,也没有规定国民党军队整编人数和期限,而且同意南京政府在联合政府成立前继续存在并暂行职权,同意吸收南京政府中若干爱国分子参加新政协和联合政府;但在前言中却历数了国民党自1946年以来在美国帮助下破坏停战协定,发动全面内战和实行各项错误政策的罪行,并要求南京政府必须对此负全部责任。正文内容更是充满了对国民党及南京政府的蔑视和命令之词,甚至明确规定南京政府在联合政府成立前应对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委员会负责并接受其领导。

这一草案在南京代表团看来,无疑有着“招降书”和“判决状”的意味,但代表们对于自己一方的弱势自然心知肚明,所以,在当晚的正式会谈中,南京代表团的反应并不是很激烈。不过首席代表张治中还是提出,希望在正式协定中能够避免过于刺激的字句;希望能够取消战争责任条款;南京政府的军队与政权应向联合政府移交,而不是直接向**移交。4月14日,南京代表团经过研究后提出修正案,修正案主要修改了**草案的一些激烈刺眼的措辞,同时对军队改编、联合政府两项也有若干修正。

4月15日,**代表又与南京代表进行了个别交谈。当晚7时,周恩来将最后定稿的《国内和平协定》交给张治中。9时,国共双方举行最后一次正式会谈。周恩来对定稿的修正之点作了说明: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委员会和南京政府是一种协商合作关系;关于军队改编程序和人民解放军开往江南接收一部分地方政权方面,**拒绝让步,维持原案;去掉草案中“反动分子“元凶巨恶”、“首要次要”等刺激性字眼,实质内容无改变。当南京代表团得知协定中没有渡江条款时,顿觉惊喜交集。但周恩来却强调:“虽没有‘渡江’,却有‘接收’。其实,渡江根本不能算是一个条件,许多接收的地方都在江南。”最后,周恩来再三强调,这己经是定稿,是不容更改的。在本月20日以前,如果南京政府同意就签字,否则解放军就马上渡过长江。

南京代表团连夜对带有最后通碟性质的《国内和平协定》进行了讨论,在连番争执之后,终于达成了一致:和,南京政府吃不消;不和,南京政府更吃不消。两害相权取其轻,自然只有求和了。决定接受《国内和平协定》后,南京代表团于4月16日派黄绍嫉和屈武带着协定返回南京请示。

当日,在听取了黄绍嫉和屈武的汇报,看完《国内和平协定》正文后,李宗仁沉默不言,白崇禧则大光其火。

4月17日,张群携带哎国内和平协定》飞赴溪口向蒋总裁请示。蒋看完协定内容后,拍案而起,大骂道:“文白无能,丧权辱国!”

4月20日,国民党中常会和谈问题特种委员会经两次开会研究后,决定拒绝《国内和平协定》。

20日深夜,李宗仁、何应钦致电南京代表团:“综观**所提之协定全文,其基本精神所在,不窗为征服者对被征服者之处置。以解除兄弟阅墙之争端者,竟甚于敌国受降之形式,且复限期答复,形同最后通碟,则又视和谈之开端,为战争之前夕;政府方面纵令甘心屈辱予以签署,窃恐畏于此种狭隘与威压作用,刺激士气民心,同深悲愤;不特各项条款,非政府之能力所能保证执行,而由此引起之恶劣影响与后果,亦决非政府能力所能挽救。……希望**方面,确认人民利益高于一切之原则,对此项协定之基本精神与内容,重新予以考虑。”拒绝接受和平协定。

南京代表团将此电抄送**后,**、朱德即发布《向全国进军的命令》,解放军开始渡江战役。

至此,国共北平和谈正式宣告破裂。

4月21日,解放军全面突破长江防线。

同日,苏州城防司令部仓促成立,汤炳全任城防司令,全权指挥苏州周边包括苏州警备旅及各县保安团在内的所有部队。

当天中午,周卫国在书房中迎来了满脸喜色的曾向东。

“好消息!好消息!”刚见到周卫国,曾向东就兴奋地说道:“周老板,我人民解放军百万雄师己成功突破国民党反动派长江防线,目前正分东、中、西三路向长江以南进军。用不了多久,就能打到苏州了。”

周卫国闻言,却在想了想后说道:“曾老板,这个消息当然是好消息,但在解放军打到苏州之前,却是我们最艰苦的时候!”

曾向东点头道:“我同意你的看法。国民党反动派现在虽然己经一败涂地,但他们却还在做垂死挣扎。以他们的反动本性,他们一定不会甘心拱手将城市完整地交到人民手中,所以我们也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上级今天凌晨己经给我们发来急、电,要求我们尽全力阻止国民党反动派对苏州工业和生活设施的破坏。我这次来找你,就是和你商量这件事的。”

周卫国沉吟着说:“光凭我们这些人要想保全苏州的工业和生活设施基本是不可能的。不过现在苏州己经成立了城防司令部,汤炳全军权在握,这对我们来说,倒是个好消息,毕竟汤炳全和我还有几分交情,就算看在私人情分上,他也不会做得太过火。”

曾向东说:“汤炳全这个人,八面玲珑,我们不能对他寄予太多期望。倒是你那个师弟刘志辉,他不但和你的关系很好,也不是国民党死硬分子,他手中的警备旅还是苏州兵力最多、装备最好、战斗力最强的武装,如果能把他争取过来,对我们的工作将有莫大的帮助。最关键的是,如果我们把警备旅掌握在手中,就不用担心汤炳全的态度了。”

周卫国说:“把志辉争取过来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不过他是汤炳全的表侄女婿,要他对付汤炳全实在是难为他了,而且他手头的警备旅都是汤炳全的旧部,如果没有汤炳全的支持,他要想完全控制警备旅恐怕有难度。所以我的意思,如果能通过他把汤炳全也争取过来,我们的胜算就大多了!”

曾向东说:“如果能说服汤炳全,那自然更好,不过这样一来,我们要冒的风险也就更大了。所以我认为先争取刘志辉更为妥当。而且就连刘志辉,我们也不能让他一下子摸透我们的底牌,‘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个道理我相信你也明白。”

周卫国说:“我明白!”

他自然相信刘志辉的为人,但事关重大,总是要慎重再慎重的。

曾向东看着周卫国,诚恳地说道:“周卫国同志,我代表党和人民感谢你!你为人民的解放事业所做出的贡献,党和人民永远也不会忘记!”

这是自曾向东在苏州见到周卫国后第一次称他为“同志”,所说的话,也是他的肺腑之言,所谓‘旧久见人心”,越是在这种险恶的情形下,才越能真正看清一个人的本质,而周卫国的所作所为,无疑值得他信赖,所以他才会这么激动。

周卫国当然能够理解曾向东此刻的心情,但他却没有多说,只是沉声说道:“请放心,我一定尽力而为!”

现在时间紧迫,说得再多都不如实际行动。

这个道理曾向东自然明白,所以他也没有再多说,只是用力握了握周卫国的手就告辞离开了。

曾向东走后,周卫国立刻赶往刘志辉家,却没有见到刘志辉,听刘母说,刘志辉一早就去了警备旅,到现在还没回家。

周卫国立刻赶到警备旅旅部,却被门口的卫兵给挡住了。

警备旅旅部周卫国来过也不止一次两次了,门口平常虽然也有卫兵,但最多只有两名卫兵,而且据周卫国所知,这两名卫兵的枪里都没有子弹。不过今天警备旅门口却足有一个班的卫兵,而且在岗亭前还用沙袋堆了两个掩体,一个掩体里架着一挺“二四式”重机枪(马克沁水冷重机枪的仿制品),另一个掩体里则架着一挺“捷克式”轻机枪。从那挺弹链裸露在外的“二四式”重机枪看,今天卫兵的枪里肯定也是有子弹的。

卫兵班长自然认识周卫国,也知道他是刘志辉的学长,更加听说过周卫国以前的威名,所以虽然挡住了他,却是连声道歉,还解释道:“周老板,不是卑职为难您,实在是因为我们警备旅的战备等级提高了。闲杂人等一律不准入内!”

说到这里,卫兵班长又看了眼周卫国的脸色,尴尬地说道:“您当然不是闲杂人等,可是,您也知道,没有上头的命令,卑职也是不敢放您进去的。”

周卫国说:“这个我明白,只是烦劳兄弟给刘旅长通报一声,就说我有急事找他。”说着,顺手就递过去几块银元。

那卫兵班长却死活也不敢收周卫国的钱,还赶紧打发一名卫兵进岗亭打电话向刘志辉的副官请示,不一会儿,那卫兵就从岗亭里跑了出来,诌笑着说道:“旅座有请周老板。”

卫兵班长立刻指挥部下打开了大门,显然他对这个结果一点都不感到意外。

周卫国进了大门,熟门熟路地走进刘志辉办公的那栋楼。一路过来,遇上的一多半警备旅官兵都立刻停下,恭敬地和他打招呼——这倒不奇怪,毕竟警备旅只要是当初在山东待过的老兵都认识周卫国。

到了刘志辉办公室,刘志辉更是亲自迎了出来,一把拉着周卫国就进了办公室里间。门关上后,周卫国还没有坐定,刘志辉就焦急地说道:“学长,你总算来了,出大事了!”

周卫国沉声说道:“出什么大事了?”

刘志辉说:“今日凌晨,**解放军向我长江防线发动全面进攻,截止目前,长江防线己大部被突破。”

周卫国淡淡地说道:“这有什么奇怪的?国共和谈开始前,**就说了,和谈无论成与不成都要渡江的。只不过现在和谈破裂他们采用的是武力渡江的方式而己。而且,苏州成立城防司令部,原本不就是为的防**解放军吗?”

刘志辉苦笑道:“谁都知道**是要渡江的,谁也都知道和谈破裂后**一定会采用武力渡江的方式,可问题是,谁也投料到**竟然这么快就突破了长江防线!那可是长江天险加上百万(其实只有70万)的**精锐啊.可就连这样牢固的防线也在一夜之间就崩溃了!至于苏州成立城防司令部,那只是聊胜于无而己。长江防线上百万**精锐都抵挡不了**解放军,我们苏州不到万人的部队又怎么可能‘防’得住?”

周卫国说:“如果‘防’得住呢?那是不是就一定要‘防’? ”

刘志辉愣了愣,说:“学长这话是什么意思?”

周卫国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道:“我听你旅部门口的卫兵说,警备旅的战备等级己经提高了。”

刘志辉说:“是的,早晨接到长江防线被突破的消息后汤司令就下达命令,将警备旅的战备等级直接提升到二级。”

周卫国说:“那要是按你自己的意思呢?”

刘志辉愕然道:“我不明白学长的意思。”

周卫国说:“如果按你自己的意思,警备旅的战备等级有没有必要真的提高?”

刘志辉犹豫道:“这个……”

周卫国说:“依我看,提高战备等级做做样子就算了。”

刘志辉吃惊地说:“做做样子?”

周卫国说:“你刚刚也说了,长江防线上那么多**精锐都挡不住**解放军,难道苏州的城防部队比长江防线上的那些**精锐还厉害?既然明知道‘防’不住,那为什么还要‘防’? ”

刘志辉说:“可是,我们警备旅负有保境安民的职责,怎么能不‘防’呢?”

周卫国说:“那我问你,**解放军是什么人?”

刘志辉说:“这个……”

这个问题还真不好回答。要是放在以前,刘志辉也许会毫不犹豫地将**解放军定义为“共匪军”,可是,随着对**了解的增多,尤其是随着对国民政府在军事、政治、经济上诸多方面的极度失望,再加上周卫国的潜移默化,刘志辉对**的看法早就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变化,现在要他敌视**,他却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了。

周卫国说:“你我都知道,**统一全中国是大势所趋。而**解放军也是仁义之师,他们的名称里有‘解放’二字想来指的就是要将广大老百姓从当前的水深火热中解放出来,他们的所作所为也证明了这一点。苏州警备旅负有保境安民的职责不假,正因为如此,警备旅才更加不能用来‘防’**解放军!**解放军的确是南京政府的敌人,可是,他们不是老百姓的敌人。从根本上来说,他们还是老百姓的希望。对老百姓来说,现在他们需要防备的,不是**解放军,而恰恰是南京的那个**透顶的政府和它那些同样**的军队!”

这话就说得太明白了,所以刘志辉听了,一时也是震惊莫名。

周卫国顿了顿,继续说道:“‘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南京政府的统治,实在是己经到了崩溃的边缘,这怪不得别人,要怪只能怪那个**的政府自身。志辉,你有眼睛也有耳朵,老百姓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你难道会不知道?所谓民心所向,**现在就是顺应民意!”

刘志辉迟疑着说:“学长,你的意思是,要我投靠**?”

周卫国说:“志辉,我并不是要你投靠谁。古时侯说客游说某人投靠另一方时总是喜欢说‘良禽择木而栖’,但今天我不会说这种话。我只希望你能记住我曾经说过的话,做什么都要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刘志辉断然道:“学长,请你放心,志辉就算再不济,也断断不会做出违背良心的事!周卫国说:“这我就放心了。回到刚刚的问题,‘防’不住当然不必‘防’,就算‘防’得住,也不能‘防’。因为警备旅提高战备等级不但会给**解放军错误的信号,还会增加老百姓的恐慌。”

刘志辉说:“可是,如果警备旅没有什么动作,保密局那边恐怕有些过不去。”

周卫国说:“所以我才说,警备旅提高战备等级只要做做样子对保密局有所表示就行了。所谓做样子,就是摆出战备的姿态,不必真把二级战备落到实处。说到底,就是尽量不要扰民,也不要对**表露出敌意。”

刘志辉点头道:“谢学长指点,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话既然己经点透,也就没必要再说废话,所以周卫国投在刘志辉那里多做停留,告辞离开了。

周卫国回到家中,屁股还投坐热,就有人上门拜访。这人在当初曾向东第一次来周家的时候是和曾向东一起来的,正是曾向东的警卫员狗子。

狗子见到周卫国后,气喘吁吁地说道:“周老板……不……不好了。”

周卫国安慰道:“别急,有什么话慢慢说。”

狗子略为平息了一下急促的呼吸后说道:“曾老板(为了防止失言,人前人后狗子都这么称呼曾向东)被抓了!”

周卫国沉声说:“被抓了?被谁抓了?”

狗子说:“被保密局的人抓了。”

周卫国一惊,说:“保密局?!”

一旁的周忠立刻问道:“保密局既然抓了曾老板,你怎么会没事?”

狗子说:“我也不知道,保密局的人进来后,就抓走了曾老板一个人。”

周忠说:“那保密局的人抓了曾老板后有没有在家里搜查?”

狗子说:“没有。”

周卫国说:“狗子,你说一下详细经过。”

狗子说:“中午曾老板从你这里回家后不久,就有四个穿便衣的人上门,他们亮出证件,都是保密局的人,还带着枪。其中一人说,他们是来请曾老板回去协助调查的。”

周卫国皱眉道:“协助调查?他们有没有说请曾老板协助他们调查什么事情个”

狗子说:“这个问题曾老板当时也问了,但他们说曾老板跟他们走一趟就什么都明白了。”

周卫国说:“后来呢?”

狗子说:“后来曾老板要给他们钱让他们行个方便,他们却不收钱。最后曾老板只好跟他们走了。我看苗头不对,就赶紧来找你了。”

周卫国想了想,说:“狗子,你先回家里等着,曾老板的事我会想办法,一有消息我立刻通知你。记住,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狗子用力一点头,说:“我明白。曾老板交代过,他要是出了什么事,让我们一切都听周老板的!”

周卫国心中一暖,但却越发感觉到肩上担子的沉重了。

狗子走后,周忠开口道:“少爷,这事有些古怪。曾向东的身份是商人,保密局却是情报机构,他们有什么事需要曾向东协助调查的?”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我也觉得奇怪。最近苏州似乎并没有出什么特别的事情啊?保密局这时候请曾向东‘协助调查’不知是出于什么考虑?”

周忠说:“如果曾向东暴露了,保密局就不止抓他一个人,也肯定会彻底搜查曾家和他的商铺,可保密局却并没有这么做。但如果他没有暴露,保密局为什么又要抓他呢?”

周卫国说:“这才是我担心的。我担心保密局这么做有阴谋。”

周忠说:“有什么阴谋?”

周卫国说:“忠叔,如果保密局抓曾老板只是为了试探,你觉得可能吗?”

周忠怵然而惊,说:“那就麻烦了。记得当年老爷就是因为……”

说到这里,周忠说不下去了。周卫国也陷入了沉默。

当年鬼子苏州宪兵队长三岛健一就是用一招“打草惊蛇”,通过假装抓捕周老太爷让军统苏南情报网暴露无遗的。难道保密局这回也想来这么一招?

两人正想着,突然有下人来报说陈府管家陈福有急事求见。

周卫国心中一动,立刻吩咐有请。

不一会儿,陈福就急匆匆地走了进来,见到周卫国后,面有忧色地向他请了安,第一句话就是:“周老板,请您救救我家老爷!”

周卫国说:“陈管家何出此言?”

陈福说:“实不相瞒,我家老爷刚刚被保密局抓走了。”

周卫国说:“被保密局抓走了?什么罪名?”

陈福说:“他们没有说。”

周卫国沉吟着说:“陈管家能不能把详细经过说一遍。”

陈福说:“今天午饭过后不久,老爷正在喝茶的时候,突然有四个保密局的特工上门,说请老爷跟他们回去协助调查。”

周卫国说:“他们有没有说让陈老板协助他们调查什么事?”

陈福说:“没有。他们说曾老板跟他们走一趟就什么都明白了。”

周卫国和周忠暗中交换了一下眼色。这个答案却是两人都预料到的。

周卫国说:“后来呢?”

陈福说:“后来老爷就跟他们走了。”

周卫国淡淡地说:“陈管家恐怕多虑了,保密局只是请陈老板回去协助他们调查,相信陈老板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陈福急道:“周老板,事情没这么简单的。我陈家在苏州好歹算得上有头有脸……”说到这里,陈福不由看了周卫国一眼,尴尬地说道:“我陈家自然是比不上周家的,可在苏州总也薄有名声。但保密局的人进门时,竟连一点面子都不给,直接就进了内堂找我家老爷。更麻烦的是,后来老爷答应跟他们走的时候,小人给那个领头的保密局特工塞了一封银元,他竟然没收。小人以为他嫌钱少,就又给了他两根金条,可他还是没收,而且还不咸不淡地说,他们请老爷跟他们走只是要他协助调查,并无别的意思,让小人不必这样。”

周卫国又和周忠暗中交换了一下眼色,此刻两人心中己经有几分了然了。

陈福继续说道:“周老板,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您也知道现在这个世道,要说金圆券,喜欢的人是没有几个,可有谁会不喜欢金条和银元呢?保密局的人要是收下了钱,对我陈家而言不过是破财捎灾,可现在他们连钱都不要,那可就不是什么好事了!可小人思来想去,也想不到我家老爷有哪里得罪过保密局。周老板人脉广,尤其和军界关系深厚,还请周老板不计前嫌,仗义出手,救救我家老爷!”

说着,陈福就向周卫国跪了下去。

周卫国扶住了陈福,说:“陈管家,你放心,陈老板的事我会想办法的,毕竟大家都是苏州商界的同仁。一有消息我会立刻通知你。”

陈福感激地说:“周老板义薄云天,小人代老爷谢过周老板。”

说着,又要下跪,这回却是被周忠给拉住了。

陈福见两次想以下跪表达谢意都被阻止,也就不再勉强了,而且他知道周卫国言出必行,现在得了周卫国的承诺后,心里立刻安定了不少。

陈福离开后,陆陆续续又有不少人前来拜访,来的人竟然都是苏州工商业主的管家或家人,他们来的目的也出奇的一致,那就是家里老爷被保密局请去“协助调查”了,至于究竟是“协助调查”什么事情,则毫无意外都是——不知道。

好在周卫国己经有了经验,对每一个上门求助的人,都是简略问了一下他们老爷被保密局的人请走的经过后,就让他们回去了,不过在他们走之前,周卫国都无一例外地答应他们会想办法,求助的人得了周卫国的承诺,自然都满意而去。

送走最后一个求助的人后,己是傍晚时分。

周卫国忍不住笑道:“忠叔,看来我们对曾老板被保密局请走的事情是有些想岔了。”

周忠说:“是想岔了。保密局今天可不止请走了曾向东,恐怕这苏州城里一大半的工商业主都被他们请去‘协助调查’了。”

周卫国说:“就不知他们什么时侯也来请我前去协助调查?”

周忠说:“少爷,这并不是问题的关键。问题的关键是保密局请走这么多工商业主究竟是为了要他们协助调查什么事情?”

周卫国苦笑道:“这就费思量了。苏州保密局什么时候做事也能做到这么神秘莫测了?”

周忠说:“事有反常即为妖!少爷,我看这次我们最好还是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现在局势微妙,我们千万不要让保密局抓住什么把柄,中了他们的诡计!”

周卫国想了想,说:“忠叔,你说的有道理,我们还是先等等看吧。”

夜。

苏州保密局。

此刻,在保密局大楼的一间休息室里,苏州保密局负责人沈靖远正和顾问鲁特相对席地盘腿而坐。两人中间放着一张矮几,几上摆着茶盂、茶杯、竹勺、陶罐、陶臼、木柞等茶具。矮几边上却摆着一个燃着的炭炉,炉上正烧着一壶水。

**长江防线的全面失利似乎并没有影响到两人此刻的心情。

鲁特熟练地摆放着茶盂和茶杯,在水热未开之际,鲁特又轻巧地从陶罐中取出一撮茶叶,放在陶臼中以木柞研碎,随后倒入了水壶中。

一股清香味立刻扑鼻而来。

沈靖远用力吸了吸,赞道:“没想到顾问先生对我们中国的茶道还这么熟悉。”

鲁特微笑道:“对于一个外国人来说,要想了解中国,首先就要了解她的文化,而中国文化博大精深,远不是读过几十本中国书就能妄谈了解中国文化的。只有从细微处入手才不至于‘老虎吃天,无从下手’,而我所选择的切入点正是中国的茶道。正所谓始当求所以入,终当求所以出,见得亲切为入,用得透脱才为出。”

沈靖远叹道:“顾问先生果然不愧是中国通!靖远佩服。”

鲁特摇了摇头,说:“对于中国茶道,我现在尚且只是得其形,远未得其神髓。哪里敢自称‘中国通’?你这么夸我,我是真要无地自容了。”

沈靖远说:“顾问先生说出这番话,就无愧于‘中国通’这三个字了!否则,也说不出这样的自谦话了。”

鲁特呵呵笑了,说:“这话倒是有道理。在我们美国,要是有人夸你,你一般是要感谢对方的。可现在只要别人夸我,我立刻就会不自觉地说几句自谦的话,看来连我的思维都开始变成中国式思维了。”

沈靖远忍不住笑了。

鲁特笑了一会儿后,突然问道:“沈,我问你,如果拿我和周卫国比,你更佩服哪一个?”

沈靖远一呆,随即有些尴尬地说道:“顾问先生为什么突然问这样的问题?”

鲁特笑笑,说:“沈,请不要在意,我只是随口问问,你不需要回答的。”

沈靖远暗中松了口气。这美国人的思维他还真是有些跟不上。

不过在沉默片刻后,沈靖远还是忍不住问出了那个在自己心里憋了大半天的疑问:“顾问先生,请问您为什么要把那么多工商业主以‘协助调查’的名义请来保密局?”

鲁特说:“把那些工商业主请来只是我诸多目的中的一个,也可以说只是一种方法,而‘协助调查’则纯粹只是一种方法。”

沈靖远苦笑道:“顾问先生能不能说得再明白一点?”

鲁特说:“先说说‘协助调查’吧,这是我最喜欢用的借口。因为这四个字似乎给出了一些信息,但实际上却什么信息也投给,而且这个词比较中性,相对来说不容易使人产生抵触情绪。至于将那些工商业主请来,则只是我计划的第一步。”

沈靖远说:“可是,顾问先生,您一下子把苏州一大半的工商业主都请到我们保密局,这么做很有可能导致苏州工商界的恐慌。”

鲁特淡淡地说:“我就是要苏州工商界恐慌起来。”

沈靖远惊讶地说:“让苏州工商界恐慌起来?为什么?”

鲁特说:“沈,你忘了上个月那件事吗?”

沈靖远微一错愕,说:“顾问先生说的难道是工厂搬迁那件事?”

鲁特微笑道:“沈,和你谈话真是件愉决的事。”

沈靖远有些明白了,说:“顾问先生是想利用这次机会向那些工商业主施压,重提工厂搬迁的事?”

鲁特说:“是,但也不是。”

沈靖远苦笑道:“顾问先生,您越说我越糊徐了。”

鲁特说:“我这么做的确有搬迁工厂的考虑,但施压的对象却不是那些工商业主,而是周卫国。”

沈靖远说:“为什么?”

鲁特说:“周家是苏南首富,周卫国又是苏州商会的会长,苏州乃至苏南一带的工商业主都唯周卫国马首是瞻,所以苏南一带的工厂搬迁要想顺利进行,就必须由周卫国牵头。而周卫国显然是不会主动牵这个头的,既然他不愿意主动,那我们也就只有逼一逼他了!沈靖远说:“顾问先生,您认为这么做有效吗?”

鲁特说:“今天下午不是就己经有那么多家找上周卫国寻求帮助吗?效果如何恐怕用不了几天就能看出来了。周卫国的为人你应该清楚。如果单为了他自己,他也许会坚持己见。可现在牵扯上这么多工商业主,他不可能不考虑后果的。”

沈靖远说:“可是,现在**解放军己经突破了长江防线,就算周卫国软化,就算那些工商业主们同意搬迁,但时间上恐怕会来不及。”

鲁特说:“沈,这你就多虑了,苏州工厂搬迁的事情这几天就能见分晓,而**武装虽然突破了长江防线,真要打到苏州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毕竟南京是国民政府的首都,出于政治考虑,就算不死守,也总是要坚守一段时间的。再加上国民政府在京(南京)沪一线布置了重兵,**武装就算士气再高昂,一路打下来总是要花时间的。要知道,突破防线和战役取得胜利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慨念。就拿二战诺曼底登陆战没来说,当时盟军以近300万(288万)的兵力加上完备的海空军支援,面对德军130万(前期仅有76万)兵力,只花了一天时间就突破了德国佬的防线成功登陆,但巩固滩头阵地,向纵深进攻直至解放距离诺曼底20。公里的巴黎却足足花了两个多月时间!苏州距南京的距离也是200多公里(实际为219公里),根据**的宣传,他们渡江作战的总兵力只有100万,这100万中能用于京沪一线作战的充其量不过70万,而国民政府在京护一线布置的兵力却不下50万。保守估计,**武装打到苏州总要一个月时间吧?一个月的时间,己经足够工厂搬迁了!”

沈靖远不由暗暗苦笑,这位顾问先生虽然可称得上是个中国通,但对国民政府和**的了解还是不够。他以为但凡首都的防御就必定很强,却不知道国民政府素来就有每逢苗头不对就迁都的习惯,**更有一遇强敌就一泄千里的传统。要知道,当年抗战的时侯南京只守了7天就丢了!沈靖远可不认为如今兵败如山倒的**能够抵挡兵锋正盛的**解放军更久时间。但**必将迅速溃败这样的话又不方便直接告诉鲁特,而且现在就算告诉他他也未必信。若说这样的结论出于自己的直觉或是**的战绩历来如此,则显然又有些太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这样的话沈靖远同样说不出口。所以沈靖远只好以疑问的口气问道:“顾问先生,如果**比我们预期的时间更早打到苏州呢?”

鲁特说:“那就先搬走最重要的工厂和大部分工厂里最重要的设备。”

沈靖远说:“如果时间还来不及呢?”

鲁特说:“重要的工厂如果搬不走,就先抢走所有的人才,工厂里的设备如果搬不走,就全部炸毁。”

沈靖远心疼地说:“全部炸毁?那岂不是太可惜了?”

鲁特说:“不炸毁难道都留给**?就算我们最后不得不离开,也绝不能给**留下任何有价值的东西!我们要让**就算占领整个中国,也只是得到一个烂摊子而己!”

沈靖远默然不语。

鲁特说:“沈,你们中国有句成语叫‘妇人之仁’,你可千万不要学那妇人之仁!战争就是这样残酷的,为了获得最大的利益,你不但要在战场上尽可能多地杀伤你的敌人,还要尽最大的可能消灭敌人的战争潜力。”

沈靖远在心里叹了口气。战争固然是残酷的,可像国共这样的兄弟之争,也有必要这么残酷吗?

这个问题沈靖远也不知道答案,所以他决定改变话题,说:“顾问先生,我记得你说过,将那些工商业主请来从而逼他们搬迁工厂只是你诸多目的中的一个,那么还有其他的目的呢?”

鲁特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这个问题,而是说道:“沈,我来苏州之后,对苏州保密局这几年的情报工作做了一次梳理,形成了一个假设。”

沈靖远说:“请问顾问先生,是什么样的假设?”

鲁特说:“我认为,苏南一带一定存在着一个**的情报网络,这个情报网络的核心很有可能就在苏州,而且,周卫国很有可能和**的这个情报网络有关系。”

沈靖远皱眉道:“顾问先生有证据吗?”

鲁特摇摇头,说:“没有。我只是凭直觉再加上推测。”

沈靖远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说:“顾问先生,您认为**在苏州有一个情报网络我并不反对,可是您仅凭直觉加推测就认定周卫国和**的情报网有关系是不是太轻率了?”

鲁特说:“沈,我理解你的心情。请你先听一听我的分析。首先,苏州是一个商业城市,不是军事重镇,所以假如**在苏州的确有一个情报网络,那么这个情报网的职责主要应该还是集中在政治和商业方面,而通过商业行为获得这两方面的情报既方便又相对安全。也就是说,**的这个情报网络和商业行为肯定有着密切联系。”

沈靖远沉吟着说:“顾问先生,您的这个分析我可以接受,可这和周卫国有什么关系?难道仅仅因为他是商人他就应该和**的情报网有关系?那么苏州那么多商人,岂不是人人都是**?”

鲁特说:“沈,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根据记录,日本人占领苏州期间,曾经在1943年8月对苏南一带中国方面的情报网络进行了一次毁灭性的打击,在那次打击中,无论国共都未能幸免。从那耽后,由于日本人的严密监视和残酷手段,保密局的前身军统在苏南一带的情报工作就一直未能恢复,直到抗战结束,想必**方面也是一样的。所以我断定,**的这个情报网是在抗战结束后建立的。根据这个推断,我把怀疑的重点放在抗战后来到苏州的商人上。而周卫国正是在抗战结束后回到苏州的。再加上周家在苏南一带本来就很有影响力,有完善的关系网,这些都为情报网的建立提供了极其有利的条件。”

沈靖远说:“顾问先生,我不同意您的推断。苏州是周卫国的故乡,他从**八路军里复员后回到自己的故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

鲁特说:“沈,我觉得周卫国离开**的军队这件事本身就值得怀疑。根据情报,周卫国在抗战时就己是**八路军主力团的团长,相信抗战结束后他的职务会更高。这么高的职务,如果没有特殊原因,他怎么可能复员?**又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放他走?”

沈靖远说:“顾问先生,你所说的特殊原因我倒是知道,那是因为周卫国不想打内战,所以坚决要求复员!他在抗战时曾立下过无数战功,**自然不会难为他。”

鲁特说:“周卫国不想打内战?这就更可疑了!出于对**的同情,周卫国完全有可能不自觉地靠向**,从而成为**的情报员。二战时我就亲眼见过一些出于同情纳粹而充当德国间谍的盟**人或公民。他们的下场自然是可悲的,而他们对盟军所造成的危害也是巨大的!”

沈靖远说:“所以这就使顾问先生产生了一些不切实际的怀疑?”

鲁特说:“沈,我的怀疑并没有不切实际。根据记录,周卫国的父亲在抗战时和**就有合作关系。所以我认为,他父亲对**的态度很有可能影响了周卫国的政治取向。沈靖远正色道:“顾问先生,周卫国的父亲周老先生帮过**并不能成为他儿子通共的证据,何况,周老先生在抗战时不但和**有合作关系,和我们国民党军统也有着密切的合作关系。而且,你之前提到的日本人在1943年8月对苏南中国方面情报网的毁灭性打击,其起因正是因为我们军统的失误,结果不但导致周老先生陷身敌手,为国捐躯,还导致军统苏南情报网一夕崩溃。这是我们军统的耻辱,你从记录上当然是看不到的!”

鲁特沉默片刻后,说:“沈,我现在明白你为什么同情周卫国了,因为你认为军统欠周家一个大人情。而你作为苏州保密局的负责人,有必要为军统还这个大人情!”

说到这里,鲁特不由叹道:“可是沈,抱着这样的想法,你肯定无法客观看恃周卫国,在周卫国的问题上,也就很容易犯错。”

沈靖远说:“顾问先生,撇开所有主观的原因,难道您就不觉得在对待周卫国的问题上,应该慎重再慎重吗?要知道,周卫国可是苏南首富,苏州商会会长!”

鲁特说:“我正是因为考虑到这点,所以才没有直接动他,而只是请来了那些工商业主。换句话说,抓那些工商业主只是为了试探某些人和周卫国,看看他们所做出的反应。”

沈靖远说:“某些人?我不明白顾问先生具体指的是哪些人?”

沈靖远说:“就是工商业主中和周卫国关系特别密切的人。也就是在他们被抓后他们的家人第一个想到要求助的人。”

沈靖远说:“那么顾问先生想必己经得到想要的答案了。因为今天下午很多人都找周卫国帮忙了?”

鲁特苦笑道:“正因为有很多人找周卫国帮忙,所以这次试探的结果并不令我满意,因为这样一来,我们就没有重点了。”

沈靖远说:“那么周卫国呢?顾问先生想要看他的什么反应?”

鲁特说:“首先,是看他对那些工商业主被我们保密局请来有什么异常反应,尤其是今晚。其次,是看他在接下来的几天内会见哪些人,做什么事。”

沈靖远说:“看来无论我怎么说,顾问先生还是坚持对周卫国的怀疑!”

鲁特说:“其实,除了周卫国,这次请来的工商业主也是我怀疑的对象,只不过我一不能确定,二不能缩小范围。所以我把他们请来的第三个目的,就是对他们进行试探。沈靖远说:“顾问先生恐怕要失望了。如果这些人里真有**的情报员,既然都在保密局了,他们自然会比平时更加小心谨慎,也就是说,他们现在露出破绽的可能性将会降到最低!”

鲁特微笑道:“沈,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们自己有没有破绽并不重要。”

沈靖远说:“顾问先生,我不太清楚你的意思。”

鲁特说:“沈,我想你也注意到了,最近苏州不明来源的无线电波越来越频繁,但我们的无线电侦测车却还是一无所获。”

沈靖远说:“是啊,可这和这些工商业主又有什么关系呢?”

鲁特说:“现在的形势瞬息万变,**如果要了解苏南一带的情况,他们的情报网就必须高速运转起来,相应的,他们和苏南情报网的联络也必将频繁起来。但如果接下来的几天内我们的无线电侦测车都没有探测到不明无线电信号,那就表明,我们真的抓住了**苏南情报网的重要人物。”

沈靖远说:“但如果我们还是继续探测到不明无线电信号呢?”

鲁特说:“那么,我们确定那个不明无线电信号确切位置的可能性就大大增加了!”

沈靖远点头说:“顾问先生果然考虑周详。可是,我担心的是,老百姓对于我们一次请来这么多工商业主会不会有什么看法?我们是不是也需要对老百姓有所交代?工商业主恐慌是顾问先生希望的结果,但如果老百姓因此也恐慌起来,那可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鲁特说:“放心吧沈,我己经安排好了,如果今晚周卫国没有什么异动,那么明天我们就以保密局的名义贴出告示,宣布那些工商业主的罪名。”

沈靖远说:“什么罪名?”

鲁特说:“扰乱商业秩序!”

沈靖远说:“扰乱商业秩序?”

鲁特说:“没错!现在通货膨胀,物价飞涨,这些工商业主有几个是在老老实实做生意的?工厂不生产,商铺不交易,那不是扰乱商业秩序是什么?”

沈靖远苦笑道:“顾问先生,其实你我都知道,这些工商业主这么做只不过是在观望而己。”

鲁特说:“沈,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并不重要,我们的目的才重要!为了实现我们的目的,我们可习采取任何必要的方法。何况,这些工商业主不愿意搬迁工厂本身就表明他们对**抱有幻想。给他们安一个‘扰乱商业秩序,的罪名还是轻的!”

沈靖远叹道:“希望顾问先生的方法有效。”

苏州城一夜无事。

所以第二天,保密局的告示就贴满了全城。

早饭后,周卫国决定和周忠到街上走走,没走出几步就看见了大街上贴出的保密局告示。

看过告示的内容后,周卫国忍不住皱眉说道:“扰乱商业秩序?这大半年来,苏州的商业几时有过秩序?既然没有秩序,又何来扰乱一说?”

周忠哼了一声,说:“人是保密局抓的,他们想怎么说还不是随他们自己?又何必管有没有道理?”

周卫国沉默不语,陷入了深思。

这时,一辆外形有些奇特的小卡车驶过街角,周卫国见了,不由心中一动——那是辆无线电侦测车。

回到家中后,周卫国立刻对周忠说道:“忠叔,我刚刚在街上看见保密局的无线电侦测车了。这倒提醒我了,曾老板那里肯定有电台,让狗子尽快通过电台和他们上级联系。我们需要了解最新的局势变化,最关键的就是,解放军究竟什么时候能够打到苏州?”

周忠应了一声,正要出门,周卫国又叫住了他,叮嘱道:“忠叔,告诉狗子,保密局的无线电侦测车在盯着,让他把每次电台开机的时间都控制在五分钟之内!还有,不要直接去找狗子,多走几家之后再去。”

周忠点了点头,说:“少爷,我明白,昨天找过我们的那几十家我都会走一趟。”

中午时分,周忠回来了,带回来一个并不算好的消息——曾向东那里的确有一部电台,但电台密码只有曾向东一人知道,没有密码,狗子根本就无法和上级取得联系。

听了这个消息,周卫国也有些担心了:“敌情不明,友情也不明,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周忠说:“少爷,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周卫国想了想,断然说道:“忠叔,让狗子每天不定时打开电台,随便发出一些电码,每次开机两分钟就关机。”

周忠说:“这有什么作用?”

周卫国说:“这可明上保密局的无线电侦测车每天都探测到无线电信号,但又没有足够的时间确定信号发出的确切位置。”

周忠说:“我明白了,这是为了掩护曾向东。”

周卫国说:“还有,我突然想起我们似乎犯了一个错误!”

周忠说:“什么错误?”

周卫国说:“我们现在的表现太冷静了!冷静到有些不正常!所以,我们今天必须有所行动。”

周忠说:“少爷,我们要怎么做?”

周卫国说:“忠叔,备车,我现在就去找汤炳全!”

当听说周卫国来访时,汤炳全的第一反应是——怎么可能?而在确认了这个消息后,汤炳全先是觉得惊讶,随后就有些喜出望外了。

汤炳全虽然和周卫国认识有**年了,在外人面前也一贯以周卫国故交好友自居,但心底里面却明白周卫国对他实在说不上亲近,而他在周卫国面前也总有那么一点点自卑的感觉。这倒不是汤炳全妄自非薄,而是因为他有自知之明。论文,汤炳全虽然不至于大字不识几个,但文犊工作却从来都需要别人代笔,而周卫国却是东吴大学文学、法学双学士;论武,汤炳全从军以来最辉煌的经历就是在山东抗日,但他的这段辉煌历史,却多半由周卫国造就,而周卫国自从抗战以未,就迭经大战、恶战,胜仗无数,战绩之辉煌,在同辈中无出其右者;论出身,汤炳全出身苏南小地主家庭,从军第一步也只是江苏地方保安部队,周卫国则出身苏州世家,从军就是黄埔嫡系,还曾留学德**校;论后台,汤炳全唯一能算得上后台的就是那位抗战结束后不久就因飞机失事损命的“戴老板”,而汤炳全之所以能和那位“戴老板”搭上关系,却还是因为周卫国,至于周卫国的后台,只看当初蒋委员长亲笔签名给他嘉奖就可见一斑了。面对着周卫国这样的牛人,汤炳全自然牛不起来。

不过周卫国在见到汤炳全亲自迎出来时,却有些惊讶——他对汤炳全虽然素来说不上尊敬,但如今的汤炳全毕竟身为苏州城防司令,总领苏州军权,在这乱世中,也算得上是个实权人物,而且这是在汤炳全的家里,他并不需要特地做出对自己很热情的样子给别人看啊?周卫国只是略一疑惑,汤炳全己经欢喜地说道:“果然是卫国老弟,真是稀客啊!”

周卫国微一抱拳,说:“汤司令,卫国冒昧登门,多有打扰,还请恕罪。”

汤炳全这时己经走到周卫国面前,闻言嗔怪地说,“卫国老弟,跟老哥哥说这种话也太见外了吧。走,进屋里再说。”

说着,己经握住周卫国的手把他往里领,周卫国也就顺势跟着他脚步往里走去。进了内堂,分宾主坐定后,自然有下人端来茶水。

汤炳全微笑着首先开口道:“卫国老弟,今天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可是对老哥哥有所指教?”

周卫国说:“汤司令,指教可不敢当,卫国今天登门,是向你求救来了!”

汤炳全一呆,说:“卫国老弟,怎么说这种话?”

随即脸色一变,说:“可是有人想找你的麻烦?”

周卫国说:“正是,还请汤司令施以援手。”

汤炳全哼了一声,说:“在苏州的地面上,还有谁敢找你的麻烦?那不是太不给我汤某人面子吗?说,是谁这么不长眼?”

周卫国说:“这些人汤司令也是认识的。”

汤炳全说:“哦?究竟是谁这么不开眼?”

周卫国淡淡地说道:“保密局!”

汤炳全皱了皱眉,说:“保密局?”

周卫国说:“昨天保密局请走许多苏州工商业主的事,想必汤司令己有耳闻。”

汤炳全说:“这事我倒是知道的,不过这和卫国老弟有什么关系呢?”

周卫国说:“汤司令,莫非你忘了,我可是苏州商会会长。被抓的这些工商业主都是苏州商会的成员,保密局给他们安的罪名又是‘扰乱商业秩序’,于公于私,我这个做会长的都不能坐视不理。只是我人微言轻,却是有心无力啊。所以今天才冒昧打扰汤司令,还望汤司令念在我们相交一场的份上,帮帮卫国。”

汤炳全想了想,说:“不知卫国老弟需要我怎么帮忙?”

周卫国说:“最好当然是敦促保密局尽快放人。”

汤炳全皱眉道:“这个恐怕不太好办……”

周卫国说:“卫国也知道汤司令的为难。”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子,放在汤炳全面前,还把盒子打开,只见里面赫然放着十根金条。

汤炳全瞥了小盒子一眼,却是脸色一变,说:“卫国老弟,你这是什么意思?”

周卫国说:“这是卫国的小小意思,不成敬意。事成之后,卫国还有重谢。”

汤炳全勃然色变,一把将小盒子推了回去,说:“卫国老弟,你是不是瞧不起老哥哥我?”

周卫国说:“汤司令何出此言?

汤炳全正色说:“卫国老弟,你有难处能想到找我帮忙是瞧得起我汤炳全,我也当你是自己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事虽然难办,我尽力而为就是了,却不是故意卖关子要讹你的钱!这盒金条,还请卫国老弟收回去。老哥哥我虽然爱钱,却不会从你这里拿一厘一毫!你要是瞧得起老哥哥我,就再也不要提酬谢的事!”

周卫国立刻收起了金条,冲汤炳全一抱拳,说:“汤大哥,卫国多有得罪,你别往心里去。”

汤炳全一呆之后,注意到周卫国对自己称呼的变化,不由大喜,说:“这才像是自家人说的话!你我之间还有什么好生分的?卫国老弟,其实你也不必太担心,保密局请走那些工商业主的目的,无非是要大家把工厂都搬到台湾,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嘛。现如今,**风头正劲,大家伙到台湾避一避也是好事,大不了以后**反攻回来大家伙也跟着回来就是了。话说回来,**就喜欢发动泥腿子闹革命,还搞共产共妻,你们个个都家大业大的,留下有什么好?”

周卫国说:“汤大哥说的道理其实大家也都懂,只是大家的根基都在这里,真要背井离乡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转过这弯来的,总是要从长计议的。”

汤炳全点头道:“大家有这想法也很正常。卫国,你放心,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保密局这点薄面总是要给我的。不过卫国,老哥哥可有几句肺腑之言跟你说。**现在兵锋正盛,留给你们考虑的时间可没有太多了。据我估计,顶多一个月,**就要打到苏州,卫国老弟可要早做准备,给自己留好退路,免得到时候后悔莫及啊!”

周卫国说:“谢汤大哥指点,卫国一定会仔细筹划,尽快做出决定。”

汤炳全欣然道:“你能这么想就好了,也不枉我们相交一场!”

保密局。

沈靖远的办公室。

此刻,办公室里只有沈靖远和鲁特两人。

沈靖远首先开口道:“顾问先生,看来你的怀疑并没有得到证实。据便衣汇报,周卫国从昨天到现在都没有什么异常举动,只是今天下午才见了苏州城防司令汤炳全一面。他和汤炳全的私交不错,估计是想通过汤炳全为那些工商业主说情,不过他是苏州商会会长,为那些工商业主出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鲁特微笑着说:“沈,有时候你亲眼看见的事,也未必就是事实!”

沈靖远说:“顾问先生,难道您还是怀疑周卫国?可是,现在我们并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可疑啊?”

鲁特说:“对,我们没有证据,可是,我的直觉告诉我,他很可疑!因为他的反应实在是太无懈可击了!有时候,没有一点破绽往往就是破绽。”

沈靖远说:“顾问先生,这恐怕并不能成为理由吧?”

鲁特笑笑,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说道:“无线电侦测呢?我们有什么进展吗?”

沈靖远己经习喷了鲁特的跳跃性思维,所以对于他突然改变话题并没有觉得奇怪,立刻说道:“我们的无线电侦测车还是能探测到频繁的不明无线电信号,但对方显然是老手,每次开机都不超过两分钟,所以我们的技术人员始终无法确定无线电信号发出的确切位置。”

鲁特皱了皱眉,说:“这的确是件麻烦事。我们明知道**在苏州有一个情报网,却根本找不到他们的破绽!”

沈靖远叹道:“是啊!不得不承认,**的情报工作的确做得很出色。”

鲁特说:“其实最主要就是因为我们没有找到突破口,如果找到突破口,我相信这个情报网很快就会显现在我们面前。”

沈靖远说:“只不过,我们的时间似乎不多了。南京传来的消息说,现在的战局很不容乐观,**武装的进展速度很可能将超过我们的预期。”

鲁特用手指轻敲桌面,说:“**!看来我们都低估了**!”

这时,沈靖远的秘书突然敲门进来,向两人汇报道:“苏州城防司令汤炳全求见。”

鲁特耸耸肩,说:“沈,您看,说客来了。”

沈靖远征询道:“顾问先生,我们见不见汤炳全?”

鲁特说:“见,当然要见。汤炳全现在手握苏州兵权,这个面子总是要给他的。不过他这次来肯定是为那些工商业主说情的,人我们却是不能放。”

沈靖远点点头,说:“请顾问先生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随后对秘书说道:“有请汤司令。”

秘书出去后,鲁特也跟着起身,说:“听说汤炳全对外国人不太友好,我想我还是回避一下的好。”

沈靖远笑道:“原来顾问先生也知道这事?”

鲁特淡淡地说道:“身为一个情报人员,无论是对潜在的敌人还是潜在的朋友都要有所了解。”

沈靖远心中一凛,不由自主地想,不知汤炳全在鲁特心目中究竟算是潜在的敌人还是潜在的朋友?

鲁特离开后不久,汤炳全就大步走进了沈靖远的办公室。

沈靖远从办公桌后起身,向汤炳全敬了个礼后,淡淡地说道:“汤司令大驾光临,卑职未曾远迎,还请恕罪。”

从表面上看,沈靖远只是上校衔,汤炳全则是少将衔,沈靖远自然该先向汤炳全敬礼,说出那些客气话也似乎是应该的,只是沈靖远的举止固然没有迎接上官的样子,就连说那些场面话时脸上也丝毫没有那种下属所应有的诌媚表情。

汤炳全虽然心知肚明自己这个出身杂牌军的城防司令和人家那个出身黄埔的苏州保密局负责人的真正分量究竟相差多少,但嘴上却不愿吃亏,所以他也是淡淡一笑,回了一个军礼,说“沈老弟客气了。保密局职责重大,又岂是我们城防司令部这种小衙门能比的?汤某今天冒昧拜访,沈老弟能给面子见我一面我己经很高兴了。”

沈靖远笑笑,说:“汤司令言重了。你我都是军人,虽然职责不同,但说到底却都是为党国分忧,说不上孰轻孰重。不知汤司令有何指教?”

汤炳全说:“指教不敢当,杨某有一事相求,还请沈老弟给个面子。

沈靖远说:“汤司令请说。”

汤炳全说:“保密局昨天是不是抓了很多苏州的工商业主?”

沈靖远说:“汤司令,我们并不是抓,而是‘请’他们回来‘协助调查’。”

汤炳全说:“不管你们保密局以什么名目吧,总之人现在就在你们保密局,这一点你总不会不承认吧?”

沈靖远微笑着说:“人现在的确都在我们保密局。”

汤炳全说:“那就好。沈老弟,不知你能不能给汤某一个面子,将这些人都放了。”

沈靖远说:“汤司令,请这些人来本就不是我一个人下的决定,而要放他们,更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得了的事,你这不是为难我吗?”

汤炳全说:“沈老弟,我知道你们保密局有个美国顾问,可这里毕竟是中国,你也不能事事都听一个美国人的!其实你我都清楚,这些人并没有犯什么法……”

沈靖远面色一正,打断了汤炳全的话,说:“汤司令,你错了,他们都有扰乱苏州商业秩序的嫌疑。”

汤炳全说:“沈老弟,他们有没有扰乱苏州的商业秩序,还不是你们保密局一句话?”

沈靖远说:“汤司令,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们保密局从来都是依法行事,他们要不是有违反商业法规,扰乱商业秩序的嫌疑,我们保密局又怎么会出面?”

汤炳全在心里骂道:“你们保密局要是依法行事那婊子也都能立牌坊了!”

表面上却还是保持着微笑,说:“沈老弟说的当然有道理。不过保密局一向负责的是搜集整理军事情报和针对危害党国的行为。这些工商业主就算违反了商业法规,但关在保密局总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吧?不如把他们转交给苏州市警察局……”

沈靖远再次打断了汤炳全,说:“汤司令,现在是非常时期,扰乱商业秩序就是危害党国的根本,保密局自然要管。”

汤炳全说:“沈老弟,你也说了,现在是非常时期,保密局一下子抓这么多人,这事很容易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的。”

沈靖远说:“汤司令,你又忘了,我们并没有抓,只是‘请’他们回来协助调查,他们现在的身份也只是扰乱商业秩序的嫌疑犯,等我们调查清楚了,自然会还他们一个公道。我们保密局一切都是依法行事,再别有用心的人又能怎么利用?”

汤炳全皱了皱眉,说:“沈老弟的意思是,这些人你今天是不打算放了?”

沈靖远说:“调查清楚之后,该放的我们自然会放。这一点请汤司令放心。”

汤炳全连连点头,说:“好}好!好!保密局果然大公无私!真是堪称党国的楷模啊!”

沈靖远像是根本就听不出汤炳全话里的讽刺意味,平静地说道:“谢汤司令夸奖。”

汤炳全说:“既然这样,汤某告辞。”

沈靖远说:“靖远有公务在身,不能远送,还请汤司令恕罪。”

汤炳全微笑着说:“沈老弟客气了。”

说完立刻转身,大步离开了。

汤炳全阴沉着脸出了保密局大楼坐上自己的小车后,终于忍不住用力一拍前排椅背。副官吓了一跳,说:“司令,怎么了?”

汤炳全却根本就没听见副官说的话,咬牙低声骂道:“妈的,跟老子打官腔!老子出来混的时候,你他妈还在吃奶呢!”

副官这才明白过来,司令这是在保密局跌了面子,但他自然不敢说破,只好陪着小心说道“司令,我们现在去哪?”

汤炳全冷冷地说:“去哪?回家!老子不干了!”

夜,周卫国书房。

周忠说:“少爷,汤炳全出面保密局还是不肯放人,看来他们这次是要来真的了。”

周卫国说:“这个结果我早料到了。保密局的真正目的是逼我们搬迁工厂,他们是不见兔子不撒鹰,这个目的没有达到,换谁上门说情都没用!”

周忠说:“那少爷你让汤炳全出面求情会不会弄巧成拙了?”

周卫国说: “我要是不求汤炳全出面才真会弄巧成拙!不过,保密局今天没有给汤炳全这个面子,他们之间必然会出现一些隔阂,这对我们来说,却是有益无害的。保密局毕竟只是情报机关,如果没有军队的配合,它的能量就要大打折扣!”

周中说:“少爷,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周卫国想了想,说:“保密局既然以扰乱商业秩序为名抓那些工商业主,我们不妨就在这点上做做文章。

周忠说:“少爷想怎么做文章?”

周卫国说:“苏州的商业秩序的确很乱,但放眼四望,南京政府抬下,又有哪里的商业秩序不乱?这责任根本就不在工商业主们身上,而在南京政府自身!但这一点南京政府自然不会承认。苦的还是老百姓。不过既然保密局提到扰乱商业秩序,那我们恢复商业秩序总不会错!”

周中说:“少爷的意思是……?

周卫国说:“明天你再去各家跑跑,把话给他们挑明,让他们每一家至少都拿出囤积的一半生活物资投到市面上,而且要保证不加价,我们周家自然也不例外。这样一来,苏州的商业秩序多少总能恢复一些,保密局虽然未必就此放人,但老百姓终归是可以得到实惠的。利用这个机会,也可明州受被抓的工商业主们警醒警醒,为富不仁,可未必能长久!”

周忠说:“那些工商业主们愿意吗。”

周卫国淡淡地说:“跟自己的命比起来,破费一些又算得了什么呢个他们都是聪明人,要是连这都想不明白,那他们就算是白活了!”

周忠叹道:“少爷这招借力打力周忠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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