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源:
特战先驱(雪豹) 第十章 大义(上)
夜已经很深了,周老太爷的书房漆黑一片。
周老太爷就在这一片黑暗中默默地站在窗前,透过窗户看向黑沉沉的庭院,仿佛要自这黑暗中看出光明。
枪炮声越来越近,相比前几天也越加猛烈。
周老太爷突然脸露微笑,
说道:“文瑶,你知道吗?我今天见到我们的儿子了!算起来我和他已有五年多没见面了!他如今已经长大成人,还是带兵的长官!我见过他带的兵,我相信他是一名合格的军人,更是一名合格的长官!他没有让我们失望!”
周老太爷顿了顿,继续说道:“个人得失荣辱,比诸国家利益,实在微不足道!我知道你一定能理解我的!这话我也告诉了我们的儿子,希望他也能够明白!”
周老太爷眼前再次浮现两天前傍晚的那件事。
周老太爷刚刚拿起书,就见吴妈走进了书房, 告说:“老爷,门外有位曹小姐说有急事求见。”
周老太爷有些惊讶地说:“曹小姐?”
吴妈说:“她说她叫曹莹,是《苏报》的记者,以前当过东吴大学的英文老师,还教过文哥儿的!”
周老太爷略一思索,说:“把她请到内堂吧。我这就过去。”
吴妈应了一声,立刻躬身退了出去。
周老太爷进入内堂时,曹莹正看着墙上挂着的那幅周老太爷手书文天祥的《正气歌》发呆
周老太爷见曹莹看得出神,也就没有打扰她。
良久,曹莹突然叹了口气。
周老太爷缓缓说道:“年轻人何事不可为?为何叹气?”
曹莹一惊转身,见到周老太爷后,立刻一欠身,微笑道:“小女子一时失态,见笑了!请周老先生恕罪!”
笑容却掩不住眼中的忧郁。
周老太爷淡淡地说:“曹记者言重了!”
说完一指客座,说:“请坐。”
转身缓缓坐在主座。
曹莹依言坐下,吴妈这时也奉上了茶水。
周老太爷举起茶杯,说:“请用茶。”
曹莹不觉微微错愕。
周老太爷淡淡地说:“你放心,我这里不是官衙,叫你用茶不是端茶送客!”
周老太爷语声不高,话中却自然而然带有一种威严。
曹莹微笑着说:“小女子多心了!老先生见谅!”
说着,端起茶杯,轻啜一口,赞道:“好茶!”
周老太爷说:“不知曹记者此次登门所为何事?”
曹莹立刻放下茶杯,说:“请恕小女子无礼。淞沪战局近日急转直下,日军兵锋直指苏宁,不知老先生将要做何打算?”
周老太爷淡淡一笑,说:“做何打算?老夫年逾耳顺,将死之人,能有何打算?”
曹莹沉声说道:“老先生此言差矣!淞沪战局已定!昆山已于昨日失守,吴江亦于今日陷落!苏州为鱼米之乡,水陆交通便利,素为兵家必争;又无险可恃,利攻不利守!此次日军携淞沪新胜余威,数日内攻克苏州,当不在话下!老先生领袖苏南商界二十余年,名动江南!日军占领苏州后,必定要倚靠老先生这样的本地名流以收拾残局!据可靠消息,老先生早已为日本人所注意,并在日本人暗中制定之苏南名流名单中位居首位!如此看来,苏州城破之后,老先生必定安若泰山,荣华富贵,唾手可得啊!”
周老太爷笑笑,说:“荣华富贵?这很好啊!曹记者给我送来这么个好消息,真要感谢你了!”
曹莹说:“老先生难道也是那种贪恋富贵之人?”
周老太爷说:“荣华富贵,谁不想要?何况像我这种无依无靠之人?”
曹莹说:“老先生难道就不怕背个汉奸的骂名?”
周老太爷淡淡地说:“如今人方为刀俎,我为鱼肉,我辈逆来顺受,实为顺应时势,有何不可?汉奸之名,又从何 起?”
曹莹微笑道:“老先生既这么认为,小女子也无话可说!只是,老先生既然要逆来顺受,为何近日还要联合苏州商户耗费巨资劳军?”
周老太爷说:“曹记者有所不知,素来败退之军,多有烧杀掳掠之举!我和苏州商户一起花些钱打发他们,正是为安定地方计,这又有何不可?”
曹莹突然站起,指着墙上挂着的那幅《正气歌》说道:“那么,这首《正气歌》呢?小女子虽然不敢说对书法有何造诣,但这幅字笔划苍劲有力,力透纸背,每字皆堂堂正正!能写出这样字的人,又岂是畏首畏尾之徒?”
周老太爷平静地说道:“那只是一首诗而已!古往今来,口不对心之人,所在皆是!我周继先自然难以免俗!”
曹莹抚掌大笑,说:“精彩!精彩!老先生一席话,让小女子茅塞顿开!”
曹莹笑容顿敛,说:“那么,苏州首富周居正老先生当年为襄助先总理推翻帝制而隐忍十七载,又做何解释呢?”
周老太爷眼角微微一跳,但很快恢复如常,仍是淡淡地说:“周居正在二十四年前就已死了。现在的周继先,只是个活死人罢了!”
曹莹语声渐快:“就算老先生忘记了总理遗训,忘记了‘九·一八’国耻,忘记了卢沟桥的枪炮声,忘记了淞沪数十万将士抛洒的热血,日寇十三日轰炸造成的石路(苏州商业区)大火今天才熄灭,老先生总不会也忘了吧?”
周老太爷漠然说道:“忘记了怎样?没忘记又怎样?”
曹莹突然面色一整,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递给了周老太爷,说:“请老先生看看这盒中之物!”
周老太爷接过小盒,打开,见里面是一张叠好的写有字的泛黄白纸,显然是有年头了。
周老太爷展开纸,只见上面写着:“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惟其义尽,所以仁至。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
这几句话正是文天祥英勇就义时的绝命辞
看见纸上的内容后,周老太爷顿时浑身一震。
曹莹肃容说道:“这是四十年前老先生为表明自己对革命忠贞不二亲笔写下交给先总理的绝命书,您应该还记 吧?”
周老太爷看向曹莹,冷冷地说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怎么会有这个?”
曹莹正色说道:“小女子不敢隐瞒,小女子隶属于‘复兴社特务处’(即军统的前身)!此次奉命求见老先生!在见老先生之前,戴处长亲自从绝密档案中调出这份绝命书作为凭信!这份绝命书老先生一看便知真伪,不怕外人伪造!老先生现在对小女子身份当无怀疑吧?”
周老太爷脸色恢复正常,哼了一声,说:……复兴社特务处’!好冠冕堂皇的一个名头啊!背地里干的却净是些锦衣卫的肮脏勾当!”
曹莹脸色一黯,说:“老先生教导的是!”
周老太爷摇了摇头,说:“曹记者言重了!我并不是教导你,也没有教导你的权力!但不知你找我所为何事?”
曹莹霍然抬头,说:“就算我们以前干了无数见不得人的勾当,但我们还是中国人!值此国家民族存亡之际,每一个有血性的中国人都有责任挺身而出!苏州城破,就在这几日!日寇残暴,城破之后,百姓必定陷于水火之中!且苏州三千年历史文化古迹也可能毁于一旦!苏州素为联系京(南京)沪之枢纽,战略地位重要,苏州一旦陷落,京沪之间联系就将完全隔绝!为国家计,为百姓计,苏州,都需要一个既德高望重能周旋于日寇之间,又能忍辱负重之人!而老先生您,就是最佳的人选!所以曹莹此来,就为恳请老先生再次出山!”
周老太爷长叹一声,说:“我早已心灰意冷,不问世事久矣!你不觉得这是在强人所难吗?”
曹莹正色说道:“老先生当年为革命隐忍十七载,连蒋委员长都大为推许!江南名流,戴处长最为敬重的也是老先生您!曹莹知道,老先生已经为这个国家付出了太多!而这个国家,也亏欠您太多!我们的要求,的确太过分了!但是,曹莹虽一介女流,亦知国仇家恨!如今东瀛跳梁小丑乱我中华,正需要老先生这样的国之栋梁挺身而出!国家需要您!苏南一带,除了您,再也没有别人能担得起这副重担!国运多艰,老先生大义,自当做出决定!”
周老太爷目中精光暴现,看向曹莹,曹莹也看向周老太爷,目光毫不躲闪!
良久,周老太爷目中精光一敛,缓缓说道:“我是中国人,我知道该怎么做!”
曹莹立刻脸现喜色,说:“这么说老先生是答应了?我代戴处长谢谢您!”
周老太爷一摆手,说:“不要谢我!我所做的这一切,不是为了你们的戴处长,也不是为了南京的蒋委员长,而是为了这个国家!”
曹莹尴尬地一笑,随即正色道:“老先生大义,曹莹惭愧!”
周老太爷淡淡地说:“你们需要我怎么做?”
曹莹肃然说:“请老先生首先保重自己的身体,具体需要您做什么,曹莹自然会再联络您!您放心,您并不是一个人!在沦陷区,到处都是我们潜伏下来的同志!而曹莹此后,就是您的马前卒!”
周老太爷轻叹一声,说:“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我年轻的时候,也和你们一样!国家有你们这样的人,还是有希望的!”
曹莹向周老太爷深深鞠了一躬,说:“老先生保重,曹莹就此告辞!”
周老太爷淡淡地说道:“不送!”
曹莹肃然对周老太爷说道:“周老先生,国家不会忘记您将要为她做的一切!我们也会用生命来守护这个秘密!如事机泄露,曹莹当效田光故事(战国时燕国田光受太子丹所托游说荆轲刺秦王,为保守秘密自刎)!”
说完,头也不回,大步出了内堂。周老太爷的思绪回到现实中,长叹一声,喃喃道:“田光故事!田光故事!”这一天,是民国二十六年十一月十八日。
窗外,枪炮声依旧。
天亮以后,枪炮声越来越密,午后,枪炮声突然停了下来,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满城的哭喊惨叫声!
随着哭喊惨叫声越来越近,端坐在外堂的周老太爷突然长叹一声,对侍立一边的老家人周忠说道:“周忠,把大门打开。”
周忠一愣,说:“老爷,一开门日本鬼子就要冲进来了!”
周老太爷苦笑一声,说:“难道不开门他们就不进来了?该来的总是要来的!开门吧。”
周忠想了想,一咬牙,出了外堂,把大门打开了。
门打开后,周忠立刻返回外堂,站在周老太爷身边,警惕地看着大开的正门。
不久,一群端着上好刺刀的步枪的鬼子兵果然从大开的正门冲了进来,很快就涌入了外堂。
周忠立刻挡在了周老太爷身前。
周老太爷淡淡地说道:“周忠,退下。”
周忠急了,回头看着周老太爷,说:“老爷,您……”
周老太爷平静地说道:“周忠,你没听见我说的话吗?”
周忠迟疑片刻,终于站在了一边。
奇怪的是,鬼子兵虽然冲了进来,却只是站成一个半圆,隐隐把周老太爷围住,并没有放肆。
周老太爷看也不看这些鬼子兵一眼,端起茶杯,用杯盖轻轻一拨杯中的茶叶,喝了一口茶。
这时,从门外突然传来了几声掌声。
随着掌声,一个鬼子军官走了进来,边走边用中文说道:“了不起!了不起!周老先生果然名不虚传!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佩服!佩服!”
周老太爷淡淡地说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周忠,奉茶!”
进来的鬼子军官明显愣了愣,他实在没想到周老太爷竟然能这么镇定,原本精心准备好的一套说辞竟然全用不上!这让他心里很有些不舒服。
周忠犹豫片刻后,还是转身走向后堂,准备茶水去了。
这鬼子军官眼珠一转,向周老太爷微一躬身,说:“在下三岛健一,见过周老先生!”
周老太爷微一点头,说:“三岛先生有礼了!”
说完,一指边上的客座,说:“三岛先生请坐!”
三岛健一狐疑地看了眼周老太爷,虽不知周老太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依言坐下。
不一会儿,周忠给三岛健一奉上了茶水,又躬身肃立在周老太爷身边。
三岛健一看了眼周忠,赞道:“周老先生果然了得!就连一个仆人都如此进退有据|”
周老太爷淡淡地说道:“老家人跟我久了,规矩自然是学了一些!”
三岛健一笑笑,对周老太爷的暗讽之语也不以为意,说道:“听说周老先生为民国开国元勋,甚至与中山先生也是交往甚厚?”
周老太爷淡淡说道:“比诸牺牲之革命先烈,苟活于世的周某所做所为,实在不值一提!
三岛健一正色说道:“老先生过谦了!中山先生是三岛最为敬重的一位中国人!他不但是我们大日本帝国的朋友,还真正做到了抛开对日本的成见!如此大智大勇之人,三岛至今心向往之!如早生三十年,也定当追随左右!三岛此次来到中国,第一件想做的事,就是亲往拜谒中山先生陵寝!老先生能得中山先生欣赏,必定也是人中俊杰!”
周老太爷缓缓说道:“逸仙先生的抱负,自然不是常人能比!”
三岛健一微笑道:“三岛此次前来拜访,周老先生可知所为何事“”
周老太爷说:“请说!”
三岛健一面容一整,说道:“你们的国民政府太**,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你们的军队不但在今年7月7日对我们华北驻屯军公然挑衅,还在8月13日妄图围歼我们的上海驻军!我们虽然被迫应战,但最终,托赖天皇洪福,终于打退了你们军队的进攻!天皇得知贵国民众疾苦后,实在不忍他们再受你们**政府的残害,因此派我们前来推行王化!可是,偏有那么一些臭顽不灵的家伙,处处与皇军作对!所以,我们不得不对他们小施惩戒!当然,我们相信,大多数中国民众还是对我们持欢迎态度的!”
周老太爷强压下心中的怒火,淡淡说道:“三岛先生说了这么多,似乎还没说到正题!”
三岛健一尴尬一笑,说:“周老先生爽快!那三岛就直说了吧!我们需要您和皇军合作,利用您的名望,稳定苏南局势!并协助皇军整饬地方治安!”
周老太爷说:“我有什么好处?”
三岛健一一呆,他原本以为周老太爷就算答应,面子上总要推脱一二的,却没想到周老太爷第一句话竟然就是直奔主题!
三岛健一笑笑,说:“苏南自治,周老先生作为民众推举的领袖,如何?”
周老太爷摇了摇头,说:“不够!”
三岛健一脸色一变,说:“周老先生有何提议?”
周老太爷说:“第一,你们必须确保苏州商户的生意不受影响。苏州是一个商业城市,如果没有了商业往来,苏州就是个死城!相信你们也不想得到一个毫无价值的死城吧?当然,作为你们确保商业往来的报答,我们将向你们缴纳税收!第二,你们必须保证苏州百姓的安全!原因很简单,没有百姓,就不会有地租赋税,不会有商业需求!所谓的商业城市,也就无从谈起!第三,苏州古城已有三千余年历史,你们必须保证城里的历史文化遗迹不受损害!如果你们能做到这几点,我可以跟你们合作!”
三岛健一松了口气,说:“这三点三岛完全理解,我保证将老先生的意思呈报我的上司!
周老太爷说:“那好,我就等三岛先生的好消息了!”
三岛健一迟疑了一会儿,说道:“三岛有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
周老太爷说:“请问!”
三岛健一说:“据我所之,在中国的文化传统中,对于忠孝节义一向看得很重,您和我们合作,就不怕别人骂您汉奸吗?”
说话的同时,三岛健一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周老太爷,似乎想透过周老太爷漠然的外表看出他的内心!
周老太爷淡淡说道:“我是商人,在商言商,如此互惠互利的事情,自然不会错过!”
三岛健一 掌赞道:“周老先生快人快语!果然识时务!他日大东亚共荣,实有老先生一份功劳在内!”
周老太爷笑笑,说:“三岛先生客气了!”
三岛健一微笑道:“周老先生既然愿意跟皇军合作,那就是我们大日本帝国的朋友!我们大日本帝国对待朋友,从来都是毫不吝啬的!”
周老太爷淡淡说道:“这一点,我希望三岛先生用事实来证明!”
三岛健一笑道:“请周老先生放心,事实必将证明,您和我们的合作,绝对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周老太爷点头道:“如此甚好!”
三岛健一站了起来,冲周老太爷一拱手,说:“三岛这就回去复命,老先生请静候佳音!
和周老太爷的谈判竟然如此顺利,三岛健一的心情之好实在无法形容
周老太爷淡淡地说道:“周忠,送客!”
三岛健一在周忠陪同下走到门口,突然停下,转身微笑着对周老太爷说道:“对了,周老先生,苏州城内现在还不安全,请不要随意走动!”
周老太爷微一 首,说道:“谢三岛先生提醒!”
三岛健一继续说道:“不过,请周老先生放心,我们一定会保证您的安全!待苏州城里治安恢复之后,三岛自然会再来拜访!”
周老太爷淡淡说道:“有劳三岛先生了!”
三岛健一微笑着转身,带着鬼子兵出了门,但在出门之后,却留了两名鬼子兵守在周家大宅门口。
周老太爷嘴角轻蔑的一笑,他如何会不知道这两名鬼子名虽为保护,实际却负有监视自己之责!自己既然已经打定主意要做这“汉奸”,三岛健一在他面前玩这一手,就未免有些多此一举了。
三岛健一再次拜访周老太爷时,却是将近一个月后的事情。期间,周老太爷固然不得出门半步,但周家的日常所需,却每隔几日就有两名伪军专门送来。同时由于门口有鬼子兵把守,周家也没有遭到日军的骚扰。
十二月十四日上午,三岛健一意气风发地进了周家大宅。就在昨天,在占领远东第一大都市上海仅仅一个月零两天后,帝国陆军一举攻占了支那的首都南京!作为光荣的帝国陆军的一员,他当然有理由感到骄傲!
周老太爷还是在外堂会见的三岛健一。
三岛健一虽然自负熟知中国文化,却对江南人家外堂的特殊用途(外堂一般是主人不想见的客人等待的地方,而且外堂的椅子连扶手都没有,坐着极不舒服,俗称“冷板凳”)不甚了了,所以对于在外堂和周老太爷会面并没有感到不妥。
不等周忠奉上茶水,三岛健一就直接说出了自己这次来的目的:“周老先生,皇军准备在苏州成立一个‘自治委员会’,暂时由苏州商会仍然留在苏州的成员共同主持,以尽快恢复苏州秩序!”
周老太爷淡淡地说:“我出面可以,可我上次说的那三个条件呢?”
三岛健一立刻说道:“保证苏州商人的利益,保证苏州市民的安全,保护苏州的历史文化遗迹这三个条件我的上司都答应了!皇军已经在苏州设立宪兵队,由三岛担任队长。三岛目前最大的任务,就是协助周老先生恢复苏州秩序!”
周老太爷沉声说:“既如此,那么我希望今天能会合其他自治委员会的成员巡视一遍苏州!”
三岛健一面露难色,说:“这个……”
周老太爷淡淡地说:“既然是自治,我总该看看苏州现在成什么样了吧?”
三岛健一迟疑了一会儿,终于说道:“好吧!”
随后,在鬼子的监视下,周老太爷带着周忠出了周家大宅,在会合了其他几个留在苏州的商会成员后,开始巡视苏州。
一路走过去,只见整个城里满目萧条,大街小巷几乎空无一人!时不时就能见到残垣断壁,轰炸和炮击过后的痕迹更是随处可见。走上护龙街(今人民路)后,放眼过去,还有不少未及掩埋而**发臭的尸体!北寺塔的大雄宝殿前,也残留着不少血迹(日军曾经在此用刺刀刺死被俘的中国士兵五六十人)!
这还是那座曾经繁华无比的苏州城吗?
越走下去,周老太爷的脸色越是难看,终于,在看见平门城楼上挂着的十几个头颅后,周老太爷停了下来,一指城楼上的头颅,对三岛健一冷冷地说道:“三岛先生,这就是你们对市民安全的保证吗?”
三岛健一神色极不自然地解释说:“周老先生,这些死者都是皇军进攻苏州时顽抗的军人或是被流弹误伤的市民!自从苏州被皇军攻占后,就再没有无辜市民遭到伤害!当然,那些仍然在顽抗的武装分子例外!”
周老太爷冷冷地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这时,路边出现了几个乞丐。那几个乞丐看见鬼子,立刻想跑,却被鬼子追上,押了过来。
周老太爷温言向那几个乞丐问道:“你们回城多久了?还是根本就没离开苏州?”
乞丐们都不说话,一个老年乞丐突然“呸”的一声,向周老太爷脸上吐了一口唾沫!
三岛健一脸色一变,一挥手,立刻有鬼子上前抓住了这个乞丐。
周老太爷轻轻抹去脸上的唾沫,缓缓说道:“三岛先生,放了他们吧!”
三岛健一想了想,对抓住乞丐的鬼子打了个手势,鬼子立刻放了那几个乞丐。
周老太爷从身上掏出几个银元,递向另一个乞丐,那乞丐看了眼那老年乞丐,没敢接。
周老太爷轻叹一声,将银元放在了地上,转身走了。
就在周老太爷转身时,那个老年乞丐小声地说了一句话。
他的声音虽小,却还是被周老太爷听见了。
周老太爷不由心中一颤,因为他听见的,是两个字——“汉奸”!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周老太爷已经在内堂中坐了足足五个小时!
周忠一直陪在周老太爷身边,始终没有说话。只是在天黑之后才将内堂的几盏灯点亮(苏州城内的供电尚未恢复),随后又站在周老太爷身边,
周老太爷突然说道:“周忠,你跟我多久了?”
周忠躬身说:“回老爷,周忠跟老爷已有二十七年!”
周老太爷点了点头,说:“你倒是记得清楚。”
周忠说:“周忠不敢一日忘记老爷和太太的大恩!”
周老太爷不再说话。
周忠也不再说话。
良久,周老太爷突然说道:“周忠,我现在已经是汉奸了,你以后还跟着我吗?”
周忠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老爷,周忠这条命早就是您的!不管您是什么人,您永远是周忠的恩人!周忠既然改名为‘忠’,就是表明永远对老爷忠心!”
周老太爷长叹一声,说:“‘忠’这个字,的确太沉重了!”
周忠面色一紧,说:“老爷,您不必再说,周忠永远都是您的下人!”
周老太爷突然说道:“周忠,看着我的眼睛!”
周忠依言抬头,看向周老太爷的眼睛。
周老太爷缓缓说道:“你相信我会做汉奸吗?”
周忠斩钉截铁地说道:“不信!”
周老太爷苦涩地一笑,说:“可我还是做了汉奸!”
从第二天开始,周老太爷和苏州自治委员会的成员们就开始组织市民对苏州城进行清理。所谓清理,第一步就是组织掩埋队掩埋焚烧城里各处的尸体,第二步是街道房舍的清洁消毒。为了避免疫病流行,这两项工作周老太爷都投入了很大的财力和精力。但在清理的过程中,周老太爷却也没少被人骂“汉奸”!对此,周老太爷在苦笑之余也只有将痛苦深深地埋在心里!
随着清理工作的进行,苏州城渐渐恢复了一些生气。见周老太爷果然十分配合自己的工作,三岛健一也将周家大宅门口名为保护实为监视的两个鬼子哨兵换成了伪军。对周家人员的进出自然也不再过问!
这一天,苏州城的清理工作终于结束。
中午时分,周老太爷终于得空在庭院中缓缓踱步。这时,周老太爷突然看见吴妈背着一个大包袱从后院走了进来。
看见吴妈的装束,周老太爷不由愕然道:“吴妈,你这是怎么了?”
吴妈低声说:“老爷,我想辞工不做回西山老家!现在跟你道个别。”
周老太爷更惊讶,说:“回老家?我记得你老家已经没什么亲人了!为什么要回去?”
吴妈说:“不为什么,我就是想离开这里!”
周老太爷皱紧了眉头,说:“离开这里?为什么要离开这里?吴妈,我们周家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当,亏待了你?”
吴妈突然激动了起来,大声说:“老爷,周家从来就没有亏待我!你、太太和文哥儿从来就没有把我当下人看待!我看着太太嫁进周家,看着文哥儿出生,看着文哥儿长大,看着你送文哥儿去南京上军校,但我现在不能看着你当汉奸啊!”
周老太爷愣住了。
吴妈继续说:“老爷,前些天我看你很忙,所以等到今天才跟你说。我没念过书,斗大的字识不了几个,也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我总还知道什么是汉奸!老爷,你知道吗?这些天我每次出去买菜,见到我的人都在背后骂我是汉奸家的走狗!还有人拿小石头扔我!我是个下人,被人打骂都没什么,但我不想听见别人骂你汉奸!更不想别人骂我是汉奸家的走狗!周家从来就没有亏待我,但我再也不想待在汉奸家里!我不想死后没脸见祖宗!”
周老太爷浑身一震,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淡淡地说:“既然这样,那你就暂时回老家住一段时间吧,什么时候想回来都可以!你在周家也辛苦了大半辈子,是该休息休息了!回头我叫账房给你支一百个银元带回去!”
吴妈眼中已有泪水流下,用力一摇头,说:“我不要你的钱!拿了汉奸的钱我就是死也死得不安生!老爷,自从那年你把我的卖身契还给我之后,我就打算一辈子留在周家服侍你和文哥儿的,可我没想到你会当汉奸!”
吴妈说到这里,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周老太爷面前,哭着说:“老爷,求求你别再当汉奸了!你从小到大都教文哥儿要为国为民,文哥儿现在是**军官,是打鬼子的,你总不能给他脸上抹黑吧?”
周老太爷眼中泪光闪动,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时,厅堂中的座钟突然敲响。
座钟一连敲了十二下。
周老太爷突然恢复了平静,淡淡地说:“你的确老了,很多事也做不利索,也该回去养老了!你走吧!我们周家再请几个下人总还不是难事!”
说完,转身走了。
吴妈从地上抬起头,脸上已经没有一丝血色!呆了半天之后,突然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地痛哭声!她已经在周家生活了几十年,实在是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
周老太爷进入内堂时,正听见吴妈的痛哭声,脸上不由露出痛苦的神情,身子一歪,就要倒下!
但很快,周老太爷就扶着墙稳住了身形,紧接着闭上了双眼。
过了好一会,周老太爷眼睛再睁开时,脸色已恢复了正常!
12月22日傍晚。
周家大宅大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不一会儿,周忠将大门打开一条缝,见敲门的是《苏报》记者曹莹,知道她肯定是有事找周老太爷,立刻将门打开,将曹莹迎了进去。随后引着她来到内堂。
周老太爷见进来的是曹莹,微一点头,说:“曹记者来了,请坐!”
周忠则躬身退出了内堂,守在门外。
曹莹快步走到周老太爷面前,从手袋中取出一叠照片,随后将这些照片递给了周老太爷,一脸悲愤地说道:“老先生,请您看看这些照片!”
周老太爷接过照片,只看了开头的第一张,立刻怒火中烧!只见照片上赫然是一名鬼子军官用刀劈杀一个跪着的中年男子!
再看其他照片,有的是浑身被点着火正在挣扎的人;有的是满地的尸体;有的是日军正以活人训练刺杀;有的是日军官兵提着头颅合影;有的是血肉模糊的婴儿;甚至还有几张是日军士兵正在对妇女作恶的情景!
周老太爷霍然抬头,看向曹莹,说:“这是怎么回事?照片从哪来的?”
曹莹愤然说:“这就是南京城破后鬼子在南京大屠杀的情景!照片都是一个鬼子随军记者拍的,他原本是准备自己留着做纪念!后来,他把胶卷送到南京的一个照相馆冲洗,那照相馆老板正是我们的同志。照片冲洗出来后,他悲愤交加,立刻多冲洗了一套照片,托一个外国人将照片带出了南京,辗转才送到我手上!听说后来那个鬼子记者被他们自己的宪兵给抓走了!我们那位同志也让鬼子给杀了!”
周老太爷用力一拳捶在桌上,沉声说道:“这帮畜生!”
曹莹深吸一口气,说:“老先生,我准备在《苏报》上将这些照片都登出来!这是我拟好的新闻稿,请您过目!”
说着,将十几张稿纸递给周老太爷。
周老太爷接过,见纸上题头写着“**英勇抗战,日军无德屠杀”,内容则详细描述了**在南京保卫战中与日军战斗的情景以及南京沦陷后日军在南京城内进行大屠杀后的惨景!
周老太爷看过新闻稿后,虽然还是义愤填膺,但却冷静了下来,说:“你觉得这些照片配上这篇新闻稿如果刊登在《苏报》上,会有什么后果?”
曹莹激动地说:“老百姓有权利知道鬼子在南京都做了些什么!为此,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周老太爷长叹一声,说:“这些事,鬼子又岂止单单在南京做了?日寇所到之处,哪里不是血流成河尸积如山?你想过没有,苏州城现在总共才剩下多少人?这些照片如果登在《苏报》上,影响力又有多大?没错,你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可是,照片只有这么一些!如果因此而失去了这些鬼子在南京大屠杀的血证,那么,你我都将是这个国家的罪人!”
曹莹惕然心惊,说:“老先生说的对!曹莹考虑不周,请老先生指教!”
周老太爷沉吟着说:“这些照片,绝不能登在《苏报》上!你立刻派人把这些照片带去上海,登在上海租界的报纸上!最好还能登在国外报纸上!影响力越大越好!我们要让尽可能多的中国人,甚至要让全世界知道我们的对手是怎样的一群畜生!至于新闻稿,还是可以发在《苏报》的,不过首先要匿名,标题和内容也要修改,标题就改为‘南京城内之尸体充斥’,内容方面,关于**抵抗的内容要删减,对南京屠杀之后的惨景不妨保留!具体印刷,我会想办法!”
曹莹想了想,说:“就按老先生的意思办!”
12月23日,《苏报》以“南京城内之尸体充斥”为标题发表了一篇匿名新闻报道,详细描述了南京遭鬼子屠杀之后的惨景!一时之间,全城震动!
中午时分,鬼子宪兵开始在苏州全城收缴当日的《苏报》,同日下午,《苏报》主编被捕。由于无法找到新闻稿的作者,加上周老太爷出面,主编在遭到严刑逼供三天以后获释,但这篇新闻报道的出处最终却成了悬案!
(最早揭露南京大屠杀的报道为美国记者特尔蔓·坦丁撰写,《纽约时报》于1937年12月18日刊登的一篇报道。1937年12月23日《苏报》的这篇新闻报道确有其事,但作者是谁尚未查到,抱歉!)
此后,在周老太爷的掩护下,军统苏南情报网日渐壮大。周老太爷也利用自己的特殊身份,多次通过曹莹送出苏南日军兵力武器配备和后勤补给路线等重要情报,但此时的**兵败如山倒,这些情报送出却都有如石沉大海!
1938年1月,戴笠在皖南祁门宣布,将苏浙委员会别动队从淞沪战场上撤出的余山教导团和五支队残部整编为“忠义救**”教导一团。戴笠自兼团长,俞作柏任副团长。同年3月,戴笠又在汉口宣布成立忠义救**总指挥部,由戴笠和俞作柏分任正副总指挥。改编以后的忠义救**,其主要任务是在华东敌后收容、整训**正规军被日伪打散击溃的部队,并在敌后袭击、骚扰日伪军。在民众的大力支持下,忠义救**迅速在江浙皖沪敌后发展起来。
在军统苏南情报网的支持下,活动于苏南至淞沪敌后的忠义救**一部频繁对日伪军展开袭扰,令日伪军头痛不已。
1938年5月,周老太爷正式成为苏州市维持会会长。
1938午7月下旬,徐州地下党负责人刘远突然接到上级命令,南下赴江苏省敌工委临时所在地高邮汇报工作。
几天以后,在交通员的带领下,经过几个秘密交通站的中转,刘远终于在高邮郊外的一个小村庄见到了江苏省敌工委书记黄华。
两人刚一见面,黄华就热情地握着刘远的手,说:“刘远同志,你辛苦了!这些年来你在徐州的工作开展得非常好!组织上对你很满意!”
刘远不禁一呆,他化名徐书成已多年,乍一听见有人叫自己“刘远”这个名字,自然反应不过来。
黄华见了刘远脸上神情,笑了,说:“怎么,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
刘远不好意思地笑了,说:“黄书记,我这个名字已经有五年多不用了,一时还真想不起来!我的真实身份当初入党的时候就已向组织上说清楚了……”
黄华摆了摆手,说:“刘远同志,你不要多想,这次我们找你来,是有新的任务交给你!而这个任务,需要你恢复原来的真实身份!所以我才叫你的真名!”
刘远肃然说:“请黄书记指示!”
黄华沉吟着说:“你是苏州人,认识苏州首富周继先吗?”
刘远点头说:“认识!由于我和周家少爷周卫国当年是同学又是好朋友,所以原来在苏州的时候,我们两家常来往!前些天周卫国还通过我们徐州地下党介绍去了敌后根据地,还参加了八路军!不过可惜,苏州沦陷后,周老先生就下落不明!”
黄华说:“你知道吗,周继先在今年五月当上了苏州市维持会会长!”
刘远一惊,维持会长是什么性质他自然明白,所以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说道:“这怎么可能?周老先生的为人我很清楚,他是绝不会做汉奸的!即使他真当了苏州市维持会长,也一定有隐情!”
黄华微笑道:“周老先生虽然当了苏州市维持会的会长,但和其他汉奸还是不一样的。他当这个维持会长之前,和鬼子约法三章,要鬼子保证苏州商户的生意不受影响,保证苏州百姓的安全,并保证苏州城里的历史文化遗迹不受损害!而就目前的实际情况看,苏州的商业正在逐步恢复,鬼子在苏州的行为也比在其他地方有所收敛,苏州古城在沦陷之后,历史文化遗迹也大体没有遭到进一步的破坏。”
刘远略一思索,说:“恐怕这才是周老先生当这个维持会长的真正原因!”
黄华点了点头,说:“这也是组织上这次找你来的原因!组织上经研究决定派你回苏州,以做生意为掩护,组建省敌工委苏南情报网,并建立秘密兵站,为新四军茅山抗日根据地筹措军饷、提供各种急需物资和情报。同时,组织上还希望你利用和周老先生的关系,把他争取过来!周老先生在江南一带名望很高,又是苏州首富,加上他现在苏州市维持会长的特殊身份如果他能够在暗中支持我们抗日,则苏南一带的对敌工作,无疑将事半功倍!”
刘远说:“我一定尽最大努力完成党交给我的任务!”
黄华说:“你的工作能力,我们都很放心。不过,你要记住,争取周老先生的工作是省敌工委的绝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你的组织关系,这几天就会调入省敌工委,此后,徐州地下党就再没有徐书成这个人了!你到苏州后,和省敌工委是单线联系,如无必要,你的身份,就连对苏州地下党的同志,也要保密!”
刘远点头说:“黄书记,您放心!我一定严格遵守组织纪律!”
黄华说:“还有一件事,你大哥是不是叫刘诚?”
刘远咬牙说道:“这个败类!我没有这样的大哥!听说在苏州沦陷后他就投靠鬼子做了汉
黄华说:“刘远同志,你不要激动!你大哥虽然当了汉奸,但你是一个坚定的革命者,组织上还是信任你的!我们之所以提到你大哥,是因为你大哥现在是苏州市便衣侦缉队的队长!组织上这次派你回苏州,希望你能把个人感情先放在一边,回苏州后首先找到你大哥,利用他的身份为你今后的工作做掩护!”
刘远深吸一口气,说:“黄书记,我坚决服从组织决定!”
黄华沉吟着说:“刘远同志,你这次回苏州,用的是真实身份,又要和鬼子汉奸公开打交道,今后很有可能背上一个汉奸的骂名!这一点,你要有思想准备!”
刘远淡淡一笑,说:“黄书记,我既然参加革命,就绝不会后悔!”
黄华紧紧握住刘远双手,说:“刘远同志,我们等着你的好消息!”
客船缓缓驶入苏州平门码头。
刘远站在船头,一眼不眨地看着眼前的苏州古城。
客船终于停靠稳当。
刘远第一个提着行李走上码头,在踏上码头之后,刘远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次睁开双眼时,眼中已满是泪水!
回家了!五年多了!自己终于回到苏州了
进了城,打听清楚后,刘远直奔便衣侦缉队队部。
在便衣侦缉队队部门口,刘远被一个站岗的侦缉队便衣拦住了。“什么人?给老子站住!这里可是侦缉队!怎么问都不问一声就往里闯?”那便衣没好气地说道。
刘远假装不好意思地笑笑,说:“请问,侦缉队刘诚队长在吗?”
那便衣冷眼瞧着刘远,说:“我们刘队长的大名也是你能随便叫的吗?听你的口音不像是苏州本地人,哪里来的?”
刘远在徐州将近六年,自然早已没了苏州口音,要不是那便衣看刘远衣着周整,估计早就拳打脚踢将他赶走了!
刘远微笑道:“我叫刘远,是你们刘队长的亲弟弟,烦请通报一声。”
那便衣上下打量了刘远一遍,满脸狐疑地说道:“刘队长的亲弟弟?怎么从来没听刘队长提起过他还有个弟弟?”
刘远解释道:“我离开苏州多年,我大哥也不知道我去哪了,自然无法提及!还请这位兄弟给传个话。”
说着,刘远摸出一个银元,偷偷塞进了那便衣手中。
那便衣脸上立刻乐开了花,说:“你等着,我这就给你通报去,不过,你要是敢骗我,我可饶不了你!”
说着,叫了另一个便衣顶替,转身就朝院子里走,还不忘在银元上咬了一口以鉴别真伪。
不一会儿,刘远就听院子里传来一个激动的声音:“是阿远回来了吗?”
随着话音,一个中年男子从院子里跑了出来,刘远定睛一看,正是自己的大哥刘诚。
刘远上前一步,说道:“大哥,是我!我回来了!”
刘诚见到刘远,立刻冲到他面前,颤声说道:“阿远!真是你?!谢天谢地!你总算回来了!”
说完,一把抱紧刘远。语声中,是抑制不住的惊喜!内中包含的感情,全然发自内心,并无半分作假!
刘远心中也不禁有些感动,叫道:“大哥!”
平心而论,自己这位大哥虽然向来吃喝嫖赌无恶不作,但从小对自己这个弟弟却还是很照顾的,这声“大哥”叫出口,刘远眼中也不觉流出了泪水。
刘诚松开刘远,扶着他肩膀仔细看了好一会儿,才含着泪说:“阿远,几年不见,你比以前可长得壮实了!”
刘远也感慨地说道:“大哥,你可见老了!”
刘诚嘿嘿一笑,说:“我是什么样你还不知道?这些年花天酒地把身子都掏空了!”
他对自己倒颇有些自知之明。
刘远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道:“大哥,你可要保重身体啊!”
刘诚笑了,说:“人生苦短,不好好享乐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刘远忍不住说道:“还望大哥有所节制!”
刘诚一摆手,说:“不说这个了!人各有志!大哥自问没你有出息,我们刘家以后光宗耀祖可全靠你了!”
说完,大拇指一指刘远,冲着身后跟出来的一班侦缉队便衣大声说道:“看见没有,这就是我刘诚的亲弟弟!当年东吴大学的高材生!”
众便衣自然立时谀辞如潮。
刘诚又一指刚刚汇报的那个便衣,说:“你过来!”
那便衣战战兢兢地走了过来,说:“队长……您……您有什么吩咐?”
刘诚转身对刘远说道:“这家伙刚刚有没有难为你?”
刘远看了那便衣一眼,立刻把他吓得脸色苍白。
刘远淡淡一笑,说:“没有啊!刚刚多亏了您的这位部下通报,要不然我们兄弟可没这么容易见面!”
那便衣顿时松了口气,同时心中对刘远大生感激之情。
刘诚点头道:“这就好!”
说完转身冲着一众侦缉队便衣大声说道:“你们都给老子听着,今后谁要是敢跟我兄弟过不去,就是跟我刘诚过不去!跟我刘诚过不去,那就是跟皇军过不去!跟皇军过不去,哼,我倒要看看谁有这个胆!”
一众侦缉队便衣们立刻轰然应道:“卑职明白!”
刘诚一拉刘远,说:“走,我们回家去!”
刘远跟着刘诚刚进刘家大宅,就见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迎了出来,刚一照面,就拉着刘诚说道:“呦,怎么刘大队长今天这么早就回家了呀?”
刘远迟疑着说:“大哥,这位……是大嫂吗?”
刘诚“呸”了一声,说:“什么大嫂?女人而已!你如果想要,大哥送给你都行!”
刘远苦笑道:“大哥说笑了!”
刘诚笑道:“自家兄弟,有什么不可以的?”
女人媚笑道:“你真是坏死了!哪有在自家兄弟面前说这样话的?”
刘诚在女人屁股上捏了一把,哈哈笑道:“这话怎么不能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知道吗,他就是我常常跟你提起的那个五年多没见过面的亲弟弟!当年东吴大学的高材生!”
女人立刻眉开眼笑地看着刘远说道:“这位就是远哥儿吧?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
刘远尴尬一笑,说:“见过……”
却不知该如何称呼这女人。
女人立刻说道:“我叫韩媚,你以后叫我媚儿就行了!”
刘诚脸一沉,对韩媚说道:“我随口说几句,你还当真了?!阿远可是正经人,以后别再跟他说这些胡话!你去弄点酒菜,我们兄弟多年不见,要好好聊聊!”
韩媚本还想再调笑几句的,但见刘诚脸色不善,立刻闭上了嘴,转奔后院去了。
刘诚带刘远进了内堂,坐下后,不由感慨道:“回来就好啊!阿远,这些年你都跑哪去了?我找你找得好苦啊!”
刘远说:“这些年我四处闯荡,本来是为了好好做出一番事业给别人看看的!可没想到做生意钱虽然赚了一些,战事却发展到这种地步!以至于现在连生意也做不成了!所以只好回苏州看看!”
刘诚说:“这次回来,不走了吧?”
刘远点头道:“不走了!在外面奔波这么多年,还是觉得回家好!”
刘诚说:“这就对了!这次回来你有什么打算?”
刘远说:“我想在苏州好好做生意。”
刘诚皱眉说:“这年头,做生意难啊!你想做什么生意?”
刘远说:“日杂百货、粮棉药品……各种紧缺的物资,只要赚钱,我都想做!”
刘诚微皱眉头,说:“粮棉药品?这些东西日本人可控制得严,恐怕不太好办……”
刘远说:“大哥,我听人说你现在在苏州很吃得开,就连日本人都很给你面子,只要大哥肯帮忙,还有什么难办的?”
刘诚立刻面有得色,用力一拍刘远肩膀,说:“你说得没错!你大哥我现在总算是出息了!侦缉队长,那可是在皇军面前都能说得上话的!话说回来,皇军现在也需要你这样的生意人!这样吧,明天我就跟宪兵队三岛太君说说,保给你在观前街弄个上等铺面!”
刘远说:“谢谢大哥!”
刘诚撇撇嘴说:“谢什么?老家伙死了之后,这世上我就只剩你一个亲人了!不对你好我还对谁好?”
刘远迟疑着说:“父亲他……?”
刘诚脸色一变,说:“别再提那个老东西了!皇军进驻苏州后,本来是想给他个一官半职的,没想到他竟然不识抬举!不知从哪弄来几颗手榴弹,你说老东西死就死吧,还连带炸死了三个皇军!害得老子差点替他背了黑锅!你瞧瞧人家周老太爷,多识相?皇军来了,他二话不说就跟他们合作,把个苏州商会整治得井井有条,这不,前段时间皇军还让他当上苏州市维持会会长了!他现在可是皇军面前的大红人!整个苏州的中国人,就数他活得最滋润!”
刘远说:“这样啊,那我是不是该找个日子拜访拜访周老爷子?毕竟他也算得上我们的世伯,今后我在苏州做生意也得仰仗他!”
刘诚点头道:“说得也是!明天一早你就上门拜访老爷子吧,免得他知道你回来却不去见他说你不懂规矩!”
刘远说:“大哥,不如明天你陪我一起去趟周家吧?也好在老爷子面前替我说说好话!”
刘诚赶紧摆手说:“我就不去了!”
刘远假装惊讶道:“为什么?”
刘诚苦笑道:“老爷子每次见到我都没什么好脸色给我看!老做这种热脸贴冷屁股的事,多没意思啊!”
刘远“哦”了一声,心中自然雪亮!
次日一早,刘远带上一些礼物后直奔周家。
由于这大半年来和周老太爷“合作愉快”,三岛健一自然早就将周家门外负有监视职责的守卫撤走,所以刘远直接就来到周家大宅正门,在敲过门之后,静静地等在门外。
不一会儿,门开了,开门的正是周忠。
见到门外站着的刘远后,周忠只觉得眼熟,一时却想不起是谁,不由试探着说道:“这位先生,请问您……?”
刘远微笑着说道:“忠叔!我是阿远啊!您不记得我了?”
周忠一愣,随即想起来了,立刻一拍脑门,说:“原来是阿远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刘远说:“我昨天回的苏州,今天特地来拜见周伯父!伯父他在家吗?”
周忠立刻说道:“老爷在书房呢!你快进来吧!”
说着,将门让开。周忠和周老太爷一样,对于这位和刘诚为人截然不同的刘家二少爷,颇有好感。
在书房见到刘远后,周老太爷明显地一愣,说:“阿远?你回来了?”
刘远向周老太爷躬身行礼后,说:“侄儿见过伯父!不知伯父身体一向可好?”
周老太爷点了点头,说:“我身体倒还好!只是你父亲去年去世了!你一去五年多,你父亲在世的时候,想你想得可是头发都白了!这些年你究竟去哪里了?”
刘远朗声说道:“侄儿不敢隐瞒,侄儿这些年都在为国家的命运尽自己的一份力!”
周老太爷叹了口气,说:“年轻人,就是不知轻重!”
刘远正色说道:“敢问伯父,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句话做何解释?”
周老太爷淡淡地说道:“古人说来骗人的话,你也相信?”
刘远朗声说道:“这句话不但侄儿相信,连您的儿子周卫国也深信不疑!”
周老太爷心中剧震,没有再说话。
刘远突然压低声音说道:“伯父,您知道卫国现在在哪里吗?”
周老太爷不动声色地说:“难道你知道?”
刘远低声说道:“侄儿不敢隐瞒。卫国在南京城破之后,逃出南京,却没有找到中央军。后来他历经艰辛才在上月中旬辗转进入敌后抗日根据地,参加了八路军!现在,卫国应该已经在敌后战场抗击日寇了!”
周老太爷沉声说道:“他的事情你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刘远肃声说道:“因为卫国去敌后抗日根据地就是我介绍的!”
周老太爷冷哼一声,说:“你跟我说这么多,就不怕我到日本人那里去告密,说你通共?”
刘远淡淡一笑,说:“因为我相信伯父!”
周老太爷淡淡地说:“你凭什么相信我?我现在可是汉奸!”
刘远缓缓说道:“我只知道,能教导出像卫国这样儿子的父亲,绝不会是汉奸!”
周老太爷沉默半晌,叹了口气,说:“谢谢你告诉我卫国的下落!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刘远摇了摇头,说:“伯父,我不走!我这次回来,就没打算走!能为了国家民族忍辱负重的人,并不止您一个!”
周老太爷沉声说道:“阿远,你这次来见我,就为了跟我说这些?”
刘远说:“侄儿想在苏州开一家店,专营日杂百货和各种紧缺物资,需要您的帮助!”
周老太爷又沉默了许久,终于说道:“选好店址后,告诉我一声!”
刘远心里不禁松了口气。周老太爷既然这么说,那就表明他愿意帮忙了!自己今天这一趟总算没有白来!
周老太爷又淡淡地说道:“有些话,不是对谁都能说的!”
刘远站了起来,躬身说道:“谢伯父指教!”
刘远顿了顿,又迟疑着说道:“伯父,侄儿最后有一句话不知该不该问?”
周老太爷笑笑,说:“如果想问,就问吧!”
刘远深吸一口气,说:“伯父,请恕侄儿冒昧,如果直到您死去还是没有人能理解您的苦衷,那么您会后悔您做出的这么大牺牲吗?”
周老太爷淡淡一笑,说:“个人得失荣辱,比诸国家利益,实在微不足道!”
刘远浑身一震,脸上神色渐渐变得凝重,一言不发地走到周老太爷面前,向周老太爷深深鞠了一躬,随后正色说道:“伯父,侄儿永远不会忘记今天您所说过的话!”
周老太爷长叹一声,说:“国家积弱不振,自然需要有人挺身而出!我只希望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可以使这个国家今后再不需要人像我们现在这样!”
刘远回家后不久,刘诚也回了家。
进门见到刘远后,刘诚满脸歉意地对刘远说:“阿远,对不起,你的事大哥没能办成!今天真不巧,我到宪兵队的时候,三岛太君已经去南京了!听说他是一大早就出发的,可能要过好几天才能回苏州!”
刘远安慰道:“大哥,没事,这个事情早些晚些都没什么关系。”
刘诚说:“那就好,我还怕你急呢!你今天不是见过周老太爷了吗?他怎么说?”
刘远说:“周伯父没有明说,不过听他话里的意思应该是会帮忙的!”
刘诚点了点头,说:“我猜也是!周老太爷看你可比看我顺眼多了!再说了,你当年毕竟和他儿子既是同学又是朋友,这点面子他应该还是会给的!对了,他儿子前几年是不是改名叫周卫国了?听说还当了**军官?你和他是朋友,知道他现在的下落吗?”
刘远摇了摇头,说:“不知道!算起来我和他已经六年多没见面了!”
刘诚忍不住感叹道:“你说这父子俩的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父亲和皇军合作愉快做了维持会长,儿子却当上了**和皇军对着干!”
刘远淡淡地说道:“人各有志!这是半分勉强不来的!”
刘诚笑了,说:“你这话倒是没错!就说我们家吧,老家伙虽然不识时务,我们兄弟两个眼光可是准!阿远,你听我说,跟着日本人干肯定没错!”
刘远笑笑,说:“还是大哥高瞻远瞩!”
刘诚笑着说:“那是当然,想当年大家都认为你大哥我不务正业,又有谁知道我现在能出人头头地?”
说到这里,刘诚又忍不住感叹道:“不过,说到眼光,我还是比不上人家周老太爷!人家那才叫高瞻远瞩!你想啊,满清时,他就是富家少爷,后来继承家产就变成老爷了;民国时,周家的生意越做越大,他又稳稳做着他的富家翁;现在日本人来了,他还是照样荣华富贵!历经三朝而不倒,这才叫真正的左右逢源啊!唉!我们刘家怎么总是比不过他们周家?”
刘远心中突然对自己这位大哥生出一股强烈的厌恶感,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地说道:“大哥多想了!现在我们两家不都是在给日本人做事吗?”
刘诚点头道:“你这话说得也对!大家现在都只是日本人的奴才而已!也说不上谁比谁更强些!”
说到这里,刘诚突然想起一事,说:“对了,过几天就是周老太爷六十五大寿,三岛太君那天应该会去道贺的。到时我干脆把你当面引见给他。你这样的人才,只要好好表现,三岛太君一定会欣赏的!等你在他脑子里留下个好印象之后,我再跟他说说你铺子的事,周老太爷要是再帮着说几句话,你的事也就十拿九稳了!说不定,三岛太君一高兴,还让你帮他们做事呢!凭你的才能,又有日本人做靠山,要想飞黄腾达那还不是易如反掌?今后恐怕我这个当大哥的还得仰仗你呢!”
刘远摇了摇头,说:“在外面闯荡这几年,我早已经看透了!替人家做事,不管做什么,那都是虚的,只有到自己手上的钱才是实实在在的!”
刘诚叹了口气,说:“阿远,你要是早这么想就好了!当年你如果留在苏州做生意,我们刘家也不至于到现在这地步了!”
刘远笑笑,说:“现在这样不是也挺好的吗?大哥,你放心,今后我赚的钱,不管多少,都有你一份!”
刘诚大喜,用力一拍刘远肩膀,说:“阿远,我就知道你有良心!做大哥的没白对你好!”
8月10日
周家大宅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因为今天,是周老太爷六十五大寿!
按周老太爷的本意,是不想办这个六十五大寿的,但三岛健一在得知周老太爷的生日之后,却极力主张周老太爷大办寿筵,甚至将举办这个寿筵的意义上升到体现苏州在皇军治下“繁荣昌盛”的高度!在三岛健一的坚持下,周老太爷最终只好同意他的要求。
至于寿筵的请柬,三岛健一早在半月前就以周老太爷和宪兵队的名义向苏州军政各界和各大商户发出了。既然三岛健一想要大办这个寿筵,周老太爷干脆就在周家大宅外面搭起长棚,摆了几十桌流水席,只要来拜寿的,不管有没有贺礼,都可以参加寿筵!所以今天从早晨开始,周家就是贺客盈门,只是这些贺客里真心实意道贺的人有多少,就只有天知道了
考虑到面子问题,将近中午时,刘诚才带着刘远来到周家道贺。
由于刘远在旁,周老太爷这回对刘诚倒还稍假辞色,这让刘诚心里大为受用,投桃报李之下,刘诚倒也知趣,向周老太爷说过道贺的话之后就主动告罪和别的贺客打招呼去了。刘远和周老太爷又闲聊了一会儿,见贺客太多,也只好退在一边,待转身要找刘诚时,却不见他踪影,也不知和哪个有来头的贺客套近乎去了?
刘远只好微笑着和各式各样的贺客们打着招呼,说的无非都是“久仰”、“幸会”之类不痛不痒的话。
和众多素不相识的贺客说了不少废话后,刘远突听身边有人惊讶地说道:“这不是刘家二公子吗?几年不见,一向可好?”
刘远转过身去,就见说话的是一个美丽女子,一时却想不起是谁,只好歉意地一笑,说:“谢谢关心!只是刘远离开苏州多年,朋友都忘得差不多了,请恕刘远眼拙,您是……?”
那女子正是曹莹,闻言微笑道:“刘二公子好健忘啊!当年在东吴大学,我可做过你的英文老师!”
刘远一愣,仔细想了想,终于记起了那个“密斯曹”,不由失笑道:“原来是密斯曹!真是巧啊!”
曹莹笑道:“原来你还记得我!不过我现在早已不做英文老师了,我现在是《苏报》的记者!所以你可以叫我曹记者或是曹小姐!”
刘远“哦”了一声,说:“幸会幸会,曹……小姐!”
心中却不由自主地想道:“像你这样蹩脚的英文老师,离开东吴大学真是学生之福!”
曹莹微笑道:“听说刘二公子前几天才回苏州,这些年不知都在哪里发财啊?”
刘远笑笑,说:“曹小姐还是叫我刘远吧!所谓‘读万卷书,行千里路!’这些年四海为家,发财说不上,只是增长点见识罢了!”
曹莹笑道:“你的谈吐的确和以前不同,看来这几年的见识真是长了不少!”
刘远淡淡地说道:“哪里哪里!几年不见,曹小姐不也从英文老师变成了记者吗?”
曹莹笑笑,突然说道:“刘二公子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不知对当今的时局有何看法?”
刘远微微一笑,说:“人生苦短,过得清清楚楚和浑浑噩噩又有何分别?何必苦究时局?”
曹莹微笑着说道:“我记得刘二公子当年可是东吴大学的风云人物,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好男儿!怎么几年不见,就变得这么畏首畏尾了?”
刘远笑笑,说:“我现在只是个生意人,所求无非钱财安乐!其他的东西,与我何干?”
曹莹摇头轻叹道:“可惜啊可惜!昔日的人中龙凤,今日竟然如此庸俗不堪!满身铜臭!”
刘远一耸肩,说:“纵然是当年的轻狂少年,多碰几次壁,棱角自然也都被磨平了!”
曹莹正要再说什么,就听一个声音说道:“原来曹小姐也来了!真是幸会!”
刘远和曹莹顺着声音来处看去,就见刘诚笑着走了过来。
曹莹立刻脸露厌恶之色,对刘远说道:“我讨厌你大哥,我们改日再聊吧'”
说完,竟然看也不看刘诚一眼,转身就这么走了。
刘远不由呆在当场,这位密斯曹倒是颇有个性,竟然一点都不将自己大哥这个苏州便衣侦缉队队长放在眼里!
刘诚走到刘远身边时,曹莹早已和几个商人模样的贺客聊上了,那几个贺客显然对能和曹莹聊天感到很荣幸,所以个个都对她大献殷勤,不一会儿,就从那边传来了曹莹银铃般的笑声。不过让刘远感到惊讶的是,曹莹有意无意间竟然总是看向自己这边!
对于曹莹不给自己面子这件事,刘诚显然并不介意,一拍刘远肩膀,冲曹莹一努嘴,说:“阿远,你和曹小姐以前认识?”
刘远点了点头,说:“嗯!她以前是东吴大学的英文老师,还教过我们!”
刘诚“哦”了一声,说:“难怪!我就说嘛,曹小姐怎么会主动和陌生人打招呼?”
刘远忍不住问道:“大哥,听你话里的意思,这位曹小姐好像在苏州很吃得开?”
刘诚叹道:“岂止是很吃得开!她现在可是日本人面前的红人!”
说完,刘诚又压低声音说道:“还有,她和周老太爷的关系也很不一般!”
刘远一呆,说:“什么不一般?”
刘诚低声说道:“她是周老太爷的干女儿!”
刘远不觉讶道:“干女儿?周伯父为什么会认她做干女儿?”
刘诚脸上露出邪邪的笑容,说:“嘿嘿,一个久旷的男人,一个风骚的女人,两个人混在一起,那还不是**?只不过周老太爷毕竟是体面人,要有借口和曹小姐在一起,自然就只有认曹小姐做干女儿了!嘿嘿,老爷子这个干女儿,倒真是认得值啊!”
刘远一皱眉,说:“大哥,嘴上积德!”
刘诚低声笑道:“人家能做出这种事,我们私下说说还不行吗?”
刘远淡淡地说道:“这些话我们兄弟之间说说自然没有什么,但大哥如果跟别人也这么说,就难保不会被别有用心的人将话传到周伯父耳边了,周伯父要是把这事闹到日本人那里,恐怕大哥脸上也不好看吧?”
刘远自然不会像刘诚那样认为周老太爷是因为曹莹的美色才和她关系密切。既然不是因为美色,那么曹莹和周老太爷来往密切就肯定有别的原因!但会是什么原因呢?刘远心中不由多了几分疑惑。
刘诚面色一紧,说:“阿远,你说得对!周老太爷现在在日本人那里说话可比我要有分量!要是最后真闹到三岛太君那里,吃亏的十有**是我!幸亏有你提醒!看来说到底还是自家兄弟可靠!”
刘远正色说道:“大哥,现在时局动荡,做什么事多留一条后路总是没有错的!”
刘诚不由赞道:“书读得多就是不一样!以后大哥听你的就是!”
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一阵笑声,随后一个日军军官大步走了进来,刘诚眼尖,立刻认出进来的人正是苏州市宪兵队队长三岛健一。
三岛健一进门后,向周老太爷深深鞠了一躬,连声说道:“抱歉抱歉!周老先生今日大寿,三岛竟然来迟,实在是失礼!还望老先生海涵!”
周老太爷微笑道:“三岛先生公务在身,百忙之中能亲来道贺,已经够给我周继先面子了!”
三岛健一笑道:“三岛今日给周老先生带来贺礼一份,还望老先生笑纳!”
说完,一挥手,身后立刻有四个日军士兵抬出了一块蒙着黄色绸布的大匾,大匾抬至周老太爷面前后,三岛健一抓住盖匾的绸布,用力一掀,露出了大匾上的八个镏金大字:“日中亲善,鞠躬尽瘁”!落款竟然是“大日本帝国陆军华中派遣军”!
三岛健一解释道:“这块匾,是三岛前几日赴南京述职后由帝国华中派遣军司令官畑俊六大将阁下亲自授予周老先生的,以此表彰周老先生为日中亲善做出的巨大贡献!”
周老太爷身后的几个苏州富商不由发出一声惊叹,羡慕之情,溢于言表!如今日本人的兵锋正盛,有了这块匾,无异于多了一块护身符!他们这些人投靠日本人也算是早的,却至今没有像周老太爷那样深得日本人信任,此刻周老太爷又得到日本人如此高规格的褒扬,他们对周老太爷自然是又羡又妒!
周老太爷淡淡一笑,说:“多谢三岛先生!”
随后对肃立一边的周忠使了个眼色,周忠立刻吩咐几个佣人将大匾接过,抬了进去。
刘诚一拉刘远,快步来到三岛健一面前,躬身说道:“三岛太君好!”
三岛健一微笑着点了点头,说:“刘队长也来了?”
刘诚谄笑道:“我们刘家和周家是世交,周伯父大寿,我们做小辈的自然该前来恭贺!”
三岛健一 首道:“哦!你们两家既然是世交,自然应该多亲近亲近!”
刘诚陪着笑一指刘远,说:“太君,这是我弟弟刘远,在外面做了好几年生意,这月初才回的苏州。他这次回来,就不打算走了,想留在苏州好好做生意!”
刘远向三岛健一微一躬身,说道:“三岛先生好!”
三岛健一打量了刘远几眼,说:“刘队长,你这个弟弟倒是一表人才啊!”
刘诚赶紧说道:“太君过奖了!”
三岛健一想了想,说:“日中亲善,自然需要你弟弟这样的人才!不知你弟弟想要做什么生意?”
刘远微笑道:“日杂百货、粮棉药品……只要是赚钱的,我都想做!”
三岛健一皱眉道:“粮棉药品,恐怕不太方便……”
周老太爷微笑着说道:“三岛先生,阿远是我世侄,既然他愿意留在苏州做一番事业,我愿意为他提供担保!”
三岛健一笑道:“既然周老先生愿意提供担保,我自然没什么意见!刘队长,你明天就带你弟弟到宪兵队领取粮棉药品特许经营证吧!至于铺面,你们可以找周老先生,他还兼着商会会长,自然会为你们排忧解难!”
刘诚赶紧连声说道:“谢太君!谢太君!”
刘远也跟着说道:“谢谢三岛先生!”
这时,就听一个女子用日语说道:“三岛先生好大方啊!”
刘远顺着语声看过去,发现那说日语的女子竟然是曹莹!
三岛健一见到曹莹,立刻用中文笑着说道:“我说怎么一进门就觉得眼前一亮,原来是我们美丽的曹小姐来了!”
曹莹微微一笑,向三岛鞠了一躬,还是用日语说道:“三岛先生说笑了!今天可是周老先生的大寿,周老先生是主角,我们都是配角,配角如何能抢主角的风头?”
刘远不由心中一动,这位密斯曹的英文不怎么样,日语倒是流利得很!
三岛健一显然对曹莹流利的日语并不感到惊讶,呵呵笑着用中文说道:“曹小姐指教的是!今天周老先生是寿星,是当然的主角,我们这些做客人的自然不能抢了主人的光芒!”
随即对曹莹正色说道:“曹小姐,三岛来到中国已有一年,自问对中文还说得上运用自如。再说,入乡随俗,曹小姐就不必再跟三岛说日语了吧?”
曹莹微笑着用中文说道:“既如此,曹莹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刘远心中不觉有些吃惊,看来这位曹小姐在日本人面前吃得开这点至少不是假的!
这时,负责寿筵安排的周忠已来到周老太爷面前,躬身说道:“老爷,客人都到齐了,寿筵是不是……?”
周老先生点头道:“客人既然都已到齐,寿筵这就开始吧!”
随后向三岛健一做了个“请”的手势,说:“三岛先生,请入席吧!”
三岛健一却微笑着对曹莹说道:“曹小姐请!女士优先!”
不知为何,刘远脑中突然冒出一句话:“沐猴而冠!”